十月一过，天气便一天比一天凉了。
卫曦裹了一个青莲色绣玄鸟银纹的小斗篷，在城门口等来了骑马而来的宗胥。
还未到近前，宗胥已经勒住了缰绳，利落翻身下马，手牵着缰绳朝卫曦走过去。
刚及弱冠的少年郎，身形眼看着又拔高了一些，玄色长袍下身材修长高挑，向来冷峻的眉眼此刻带了一抹笑，直让周遭路人都看得险些失了神。
卫曦也跟着在所难免地花痴了下。
“等多久了？”
“没多久，”卫曦边回边不着痕迹地踮了踮脚。
她自以为做得隐蔽，哪知面前的人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踮脚作甚？”
“你又长个子了。”卫曦比了比自己的头顶，还没到宗胥肩膀。
宗胥见状微微躬了躬身，又伸手顺了顺卫曦耳边的头发，“你还小，会再长的。”
至于长到跟他差不多高，那就别想了。
不过卫曦没有那么乐观，她有种直觉，自己身高大概就定在这个高度了，再长也顶多不会超过一寸。
抛下这个让她郁闷的事情，卫曦招招手让小七把马车赶过来，“走吧，我今天带你去逛逛我的桃源镇。”
“好。”宗胥笑着轻点了点头。
他很期待。
坐马车出了城门，宗胥骑马跟在后头，等到了大路上，宗胥就驭马到了卫曦的车厢旁，看着前方灰白色平整的路面，对开了一条小窗的卫曦道：“这就是曦曦你修的路？”
卫曦点点头，“如何？”
“路面平坦坚固，曦曦很厉害。”
卫曦顿时笑弯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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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的北麓荒大院，经过一番整修后，变成了接待桃源镇来客的客栈。
现在大院门口已经挂上了一道牌匾，上书‘桃源镇客栈’。
穿过桃源镇客栈，便是桃源镇的入口。
在桃源镇客栈里，卫曦先带宗胥去了放置桃源镇沙盘的房间，“这就是整个桃源镇的样子。”
宗胥目光落在那张巨大的沙盘上，就见上面地势起伏间，河流街道交叉，建筑错落有致，光是看沙盘，便给人一种山水恬然之感。
他眼底溢彩连连，“很漂亮的镇子。”
卫曦伸手指了指沙盘上插着的一个代表房子的小木块，“这个是我给自己留的宅子。当然，”她顿了顿，轻咳一声，“你无事的时候，也可以过来小住。”
宗胥眼底溢出来一抹笑，“好。”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桃源镇。”
这次卫曦没有坐马车，而是让卫三给她牵来了一匹马。
两人就骑着马，也没让人跟着，进了桃源镇。
进去后，就先是一条平整的大道，跟来时一模一样的灰白色道路，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条蜿蜒的河流，道路也跟着有了曲折。
沙盘上展示出来的一切也开始真实出现在面前。
清澈流水，水面飘着花木落叶，间或能看见一两座或石头，或木质小桥横亘在河流之上，一条条小路的尽头，都连接着一座座掩映在花木扶疏间的雅致院子。
不过除了他们两人的说话声和坐下马匹的马蹄声，周围一切都很安静。
直到他们到了一条两边都盖了屋舍的街道。
马蹄哒哒走过，宗胥注意到这些屋舍中有两间是开着门的，里面隐隐还能传来说话声。
“曦曦，这里还有人？”
卫曦也朝那两间屋舍看过去，“有，镇子里已经住人了。”
她这话刚说完，就见其中一间屋舍里走出一个人朝她这边看过来，随即惊喜地大喊了一声“小姐”。
卫曦本来没打算惊动里头的人，谁知计划没有变化快，只好从马上下来。
“闵缇。”
宗胥见卫曦下了马，也跟着勒住缰绳下马，步子一迈，三两步走到了卫曦身侧。
闵缇本来正往卫曦这边小跑，冷不防朝宗胥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眸色冷淡地朝她这边一扫，吓得她差点左脚踩右脚，也不敢跑了，规规矩矩走到卫曦面前行了个弟子礼，“小姐。”
“这都快中午了，你们还在忙？”
“不是，是墨九公子正在帮我们调整纺棉线的缫丝车，他说可以把棉丝纺得更细一些。已经有人回去做饭了，但这边一时半会弄不完，我正准备回去帮帮忙，好快点把饭带过来。”
卫曦点点头，见她偷偷看自己身侧，一副宗胥有点怕怕的模样，“这位是，”顿了顿，“你叫他宗公子就好。”
闵缇忙规规矩矩朝宗胥福了福身，“见过宗公子。”
宗胥朝她轻点了点头，卫曦拍拍乐闵缇的肩膀，“那你就快去吧。里面也忙着，我也不进去打扰了。”
她要是再带着宗胥进去，恐怕里头又得停上一会功夫。
告别了闵缇，卫曦带着宗胥又重新骑上马，主动解释道：“那个闵缇，还有屋子里的人，都是我在恒都时候，创办的知行学堂的学生，你应该也知道，他们都是一群孤儿。”
宗胥微微颔首。
“他们出师后，也不想离开知行学堂，我就带着他们在桃源镇住了下来。”
“曦曦建造这座桃源镇，莫非是想要收留跟那些孩子一样的孤儿？”
“是也不是，”街道快到尽头，绕过一个小瀑布，抬头就能看见建在高处的学堂，“殿下，你看那里。”
宗胥顺着卫曦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我记得你在沙盘上标注的是学堂？是一座如同知行学堂一般的学堂吗？”
卫曦摇摇头，“我希望这座桃源镇，能成为比知行学堂还要特殊的地方。”
宗胥扭头看她，“怎么特殊？”
再往上开始时不时有一阶一阶的石阶，不适合再骑马。卫曦便把马拴在了河边的一棵树干上，宗胥见状也栓到旁边的树干上。
扔下马匹，两人开始慢悠悠一阶一阶往上走。
卫曦没有回答宗胥方才的问题，反而问道：“殿下，你觉得什么是没有尽头也没有结果的呢？”
宗胥想了想，“学问？”
“这么说也对，或者说是人的脑子。直到死的那一刻，人的脑子也不曾停止思考。人的一辈子只有短短几十年，就算再长些，百年就够了。但很少有人能想到，我能留下些什么，也有的人想到了，但因为种种原因，也未能留下来或是留下来的并非全部。有些人脑子里的东西很宝贵，但人一死就跟着带走了，所以我们才有了供后世人翻阅的书卷，那就是前人的思想。”
宗胥听到这里，已经模模糊糊有了些许猜测，“曦曦，你想说的是，传承？”
卫曦倒是惊讶了下，惊讶于宗胥与她的默契，“对，世人多有敝帚自珍，少有人能思想畅达，这就导致了很多宝贵的思想、理念、技艺，慢慢流逝在时间长河里。若想要改变这种现状，就要改变现在的大环境。所以，我想要立这么一座类似于传承的学堂，不论是士学，工学，商学，还是农学，更甚至是戏曲，说书，都有这么一个提供给他们成长的地方，让他们在百年后，更甚至千年后，依旧源远流长。”
“会很难，”宗胥心头震撼，但也理智，“这应该只是你的初步计划吧？”
卫曦停下脚忍不住又看了宗胥一眼，“我想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宗胥失笑。
“的确只是初步计划。”卫曦接着往上爬，觉得有些热了干脆把斗篷解了下来，宗胥顺手接过，卫曦接着道，“我最终的目的，是让大雍所有的小孩子，都能念书识字。”
“是不论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察觉到身侧的脚步顿了顿，卫曦仰头望了望天，“殿下，你承不承认，其实有些女子，并不比男子差。”
宗胥点点头，“承认，我身旁不就有一个，志向宏大，我也不及。”
“但是为什么很多人都认为女子就应该居于后宅，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呢？”
“我始终觉得，很多女孩子们也跟我一样，并非甘心困于后宅，它们只是缺少并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而已。”
登上最后一节台阶，卫曦朝落后了她一步的宗胥转身，“我想给她们这个机会，让她们用自身去证明，女子并非不如男。”
宗胥微微仰头，看向面前逆光而立的窈窕身影，继而看到了卫曦眼底的光，他眨眨眼，放缓了声音，“若这世间多了像曦曦你这般的女孩子，是大雍之福。”
卫曦眉眼忍不住弯了弯，“殿下英明。”
“来，快到了，咱们看完就赶快下去用饭。”
宗胥牵住卫曦递过来的手，感受着旁边小姑娘的雀跃，垂在另一侧的拳头轻握了握。
你既然纵使披荆斩棘也要完成心中所愿，那我也只好逆流直上乘风破浪，一路护你平安顺遂。
在这一刻，宗胥心里如是说道。
等回过神，就见他们俩已经走到了一座别有一番情致的宅子前。
乌木门，浅灰院墙，墨色琉璃瓦。
院门推开，便见琉璃影壁，脚下原色木板铺地，角落有竹丛清高，落了叶子的梧桐和乌柏，庭台流水游廊。
而屋舍更是有险些占据半面墙的巨大琉璃窗，屋内铺就软毯，高矮桌凳看似无序，实则有序的放置在地上，更有放置在窗台边上的摇椅和屋内秋千，就连屋里的房门，也是推拉而非关合，至于里面的卧房，属于女子闺房，宗胥在卫曦进去后，很老实地等候在了门外。
但回顾眼前所见种种，也已经够让他吃惊的了。
卫曦从卧房里出来，见着宗胥正端端正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过去拍了拍他肩膀，“给你留了房间的，要不要去看看？”
宗胥：“······好。”他可耻的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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