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
一大早，天空雪花飘荡，寒风呼啸肆虐，冻得人瑟瑟发抖，北方的凛冬着实让人吃不消。
这时，一名二十左右的年轻士子，缩着脑袋、裹着厚实的毛裘，来到了扶风郡公府的侧门前。
由于来得太早，侧门竟还没开。
不过，门前竟已经有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士人在冒雪等侯。
此人神态严肃、腰杆笔直，似乎漫天的风雪对他毫无影响，颇有点程门立雪的虔诚。
年轻士子有点愕然，这般自律认真，反正是他是做不到。
他心中一动，忙上前深施一礼：“小弟清河马周，见过阁下，兄可是接了扶风郡公传话，前来拜访的?”
中年士人见有人打招呼，也不敢怠慢，忙回礼道：“某乃贝州孙伏伽，现任万年县法曹，正是应扶风郡公之邀，前来拜访的。”
万年县法曹?
马周听得一愣，愕然道：“小弟是白身，也便罢了，兄既已官身，如何还来公府投卷?”
孙伏伽略显尴尬，但他一向直爽，也不藏着掖着，苦笑道：“如果你当法曹，一任八、九年都毫不动窝，估计贤弟也会想想办法吧。”
“不过，某为官清正、向无余财，又弯不下腰、屈侍权贵，想着郡公文才远播、风评甚佳，这才来碰碰运气。”
聪明的马周秒懂，郁郁叹息道：“兄不得意，某也一样。论才华，整个清河郡，某说第二、无人敢夸第一。”
“但就是因为生性放荡不羁，嘴上又爱挖苦人，竟是无人愿意举荐某，只好来长安另寻门路。”
好家伙，感情是同病相怜。
一时间，二人相顾一笑，竟是亲切的握了握手，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就在这时，一旁脚步声响，竟是又来了一位身穿红色皮袄的年轻人。
便见这位，十分与众不同，不仅身材雄壮、面如黑炭，而且满脸络腮胡，极其的丑恶。
这般样貌，若是夜里猛然撞到，估计真能吓死人。
孙伏伽二人愕然，忽然想到，夏雨这军师可是军职，眼前这人，八成是来拜访的军官吧。
样貌如此‘不凡’，估计必是员猛将！
“在下长安周至钟馗，见过两位仁兄。你们可也是应扶风郡公之约，前来拜访的士子?”
这时，这位猛恶‘军将’竟先打起了招呼，而且十分谦和有礼。
“正是。呃，阁下也是士子?”孙伏伽差点惊掉下巴。
这真不是他少见多怪，就钟馗这般样貌，一百个人见了，也一百个不认为其是读书人。
毕竟，在世人眼里，读书人，那都是眉清目秀、风流倜傥的。
钟馗早被世人质疑惯了，心态很好，也不尴尬，爽朗自嘲道：“让兄长见笑了，天生样貌如此，父母赐，不敢怨！”
马周一脸同情道：“世人大多以貌取人，兄相貌如此，恐怕必多曲折。”
钟馗似被一语道破心酸，也自苦笑道：“兄深黯世情啊。某因这样貌，县中无人肯举荐，家中又非豪富，只好来京中投卷碰碰运气。”
“只可惜，来京中月余，竟是处处碰壁，一见某这样貌，一样无人肯举荐一二。只盼夏郡公非以貌取人之辈，否则，某真是灰心丧气了。”
孙伏伽、马周面面相觑：好家伙，都觉得自己惨，没想到还有更惨的。
“呃，”孙伏伽厚道，见钟馗颇为沮丧，忙安慰道：“钟贤弟不要丧气，郡公乃绝世高人，必与常人迥异，等会见面，你好生表现便是。”
“愿与两位仁兄同勉。”钟馗连忙回礼。
他是丑恶刚直，但并非没有情商，别人对他以礼相待，没有看不起他，自是十分高兴。
三人正自互勉时，侧门吱嘎开了。
张玉抱着横刀，快步走将出来，迎面扑来的寒风冻得他一缩脖子，骂道：“这鬼天气！”
正瞥见钟馗三人，忙堆上笑脸：“三位士子可是孙伏伽、马周、钟馗?”
“正是学生等。”
孙伏伽毕竟老成些，连忙拱手见礼。
“哎呀，这鬼天气，你们既到了，如何不早点敲门?罪过、罪过。”张玉赶紧道歉。
“没事，没事，等等也无妨。”三人纷纷表示不介意。
他们都是懂规矩的，好家伙，你想着别人举荐你，却连等等都不愿意，谁还敢用你！?
“噢，对了，公爷已经在等侯三位，快随某来吧。”
张玉对三人的态度十分满意。
其实，他早就在门内等着了，就是想看看三人的人品如何，这也是凌敬的暗中交待。
扶风郡公府虽是新进豪门，但也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必须精挑细选。
张玉深以为然。
于是，孙伏伽三人抖擞起精神，跟着张玉入了府，越往里走，三人心中就越发的紧张。
毕竟，这很可能是一次决定他们人生的会面。
不一会，书房门外，张玉恭声禀报：“公爷，三位士子已经到了。”
“噢，请进。”屋内，隔着一道厚实的门帘，传来一声年轻而充满朝气的响亮男音。
“三位，请。”张玉示意。
孙伏伽三人忙整了整衣冠，长吸口气，鱼贯直入。
屋内，烧着两盆银霜炭，让宽敞的书房暖和如春，书案上，还点着一炉檀香、幽香沁人。
只见一名身穿白色锦服、发型怪异的年轻男子正对着墙上的一帘空白宣纸沉思，只将背影给了孙伏伽三人。
一旁，还侍立着一名美貌、娴静的年轻侍女。
许是夏雨位高权贵、才名远播盖来的威压，孙伏加三人顿觉呼吸有些急促，连忙齐刷刷见礼：“学生孙伏伽（马周、钟馗）见过公爷。”
“嗯。”
夏雨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然后便扬起手中狼毫，在宣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孙伏伽三人不敢相扰，不自觉的默默读了起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等夏雨转身，在书案上放下笔时，孙伏伽三人已经呆住了。
这句话喻意无穷，展露的胸襟之博大、抱负之伟岸，简直是旷古绝今，直追古之圣贤！
“三位，觉得此话如何?”
夏雨微微一笑，俊逸的面孔满是洒脱风流、大义凛然，这逼装得简直可打120分。
孙伏伽深自叹服，长施一礼道：“公爷真无双国士也，此等胸襟和气魄，堪比古之圣贤。”
马周一向桀傲，此时也自觉渺小无比，恭声道：“公爷一语，道出我辈心声，有如大道洪钟，发人深省。”
钟馗亦道：“朝闻道，夕死可也。见得公爷此语，学生方觉以往之志向太过渺小，惭愧！惭愧！”
夏雨大笑：“三位士子过奖了。不过，我辈读书人，还是要有点大志向的，若只是为了升官发财，未免太过自私。”
他话风一转：“你们三人的文章、诗作，我都看了。很好，言之有物，大才磐磐，都是很有实干之才的年轻俊彦。”
孙伏伽三人一听大喜。
夏雨现在已为一代文圣，他的认可，让蹉跎多年、郁郁不得志的三人差点热泪盈眶。
“别人不识贤才，那是他们有眼无珠，但幸好，我眼神还不错。”
夏雨幽默了一句，扔出了一句让三人激动不已的话来：“三位士子，可愿入我门下否?”
三人多机灵，马上大礼参拜。
孙伏伽道：“学生愿拜公爷为师。”
马周更直接：“马周愿为门下鹰犬。”
钟馗则道：“某愿听公爷教诲，不负此生。”
“好，好，快起来。”夏雨大笑：“我夏门得三位贤才，快哉！天下亦多了三位济世之臣，幸哉！”
“孙伏伽，你个性刚直，精于刑狱司法，将来，可为大理寺卿、必有建树。”
“马周，你才学广博、眼界宏大，有宰执之才，刚来可为一代贤相，名垂青史。”
“钟馗，你虽相貌丑恶，但刚烈果敢，将来亦可为一代诤臣，名满天下。”
刚起身的孙伏伽三人呆住了，只觉得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老师也，夏雨竟一语便道破了三人之志向。
“老师觉得我们可以做到吗?”
孙伏伽一脸激动莫铭，大理寺卿（国家最高法院院长）啊，这可是朝庭九卿之一，刑狱司法系统的人生巅峰。
这个位置，他真的做梦都不敢想。
“当然。我鬼谷门下，从不收庸才。”夏雨一脸的笃定。
没办法，谁让某人开了挂，知道孙伏伽和马周都做到了呢。
便是钟馗，那也是高中进士之后、只因相貌丑恶才被刷了下来，其才学绝对是一流的。
夏雨看过钟馗的文章，知道他想过要做个诤臣。
有才学，再有自己这个老师相助，将来做个御史大夫（国家最高检查院院长），很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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