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觉得一家人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
“他们劝我家和万事兴。”
律景之那早已干枯的眼眶慢慢的蒙上了一层雾气，那满是风霜的脸上全是绝望和脆弱。
“他们只看到了我对钟大志的不好，却把我受的磨难用一句“都已经过去了”来应付。”
“他们相信那两个姑姑添油加醋的哭诉，说钟大贵命不好，娶了个强势狠心的媳妇。”
“他们觉得我给他们丢脸抹黑了。”
“我的嫁妆养活了你爷爷一大家子，连你姑奶奶出嫁的嫁妆，他们孩子读书的学费都是从我铺子来的。”
“新中国成立后，我把铺子捐了，才能带着钟大贵进纺织厂工作。”
“她们当初合伙从我铺子偷的钱，到现在都没有还，脏水现在倒全泼我身上来了。”
“现在她们当那白眼狼，挑拨我和你爸爸叔叔的关系，反咬我一口。”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钟大贵他们一大家子。”
钟琳芳紧紧的抱着奶奶，心疼的嚎啕大哭。
她那么温柔的奶奶，那么精致的小老太太到底受了多少委屈了。
“奶奶，你为什么不和爸爸叔叔他们说?为什么就这么让姑奶奶挑拨你们的关系？”
律景之摇摇头，“你爸爸和叔叔那时候年纪虽小，可并不是没有记忆。”
“琳芳，男人是很难和女人共情的。”
“更何况他们奶奶在世的时候也经常到处说我的坏话，听多了，就信以为真了。”
“街坊邻居也嘴碎，都信了你奶奶的话，对我指指点点。”
“他们只看到钟大贵年纪大了被我追着打，没有看到我年轻时被他打的浑身是伤的时候。”
“世人都是同情弱者的。”
“钟大贵年轻的时候虽然不管孩子，但是也没有打过两个儿子。”
“在世人眼中他对儿孙，对父母，对兄弟姐妹都好。”
“只有我一个人说他不好，他谁都对得起....”
事实上所有人都清楚，世上哪有十几岁家境富裕的富家小姐，愿意嫁给一个年长丑陋没钱的大叔？
他们心里其实都清楚，但是永远都无法尊重女性，以及正视女性带来的价值。
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为了一个伤害自己的人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奶奶该多么的绝望？多么的痛苦？
律景之叹了口气，轻轻的给哭的抽噎的钟琳芳扫着背。
“所以，琳芳，奶奶不怕人家说我恶毒？”
“奶奶这辈子已经这样了，没有回头路走了。”
“可我希望奶的琳芳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我希望你永远先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该出现的危险要及时消灭，也不要被舆论有伤害你的机会。”
钟琳芳低着头没有说话。
律景之叹了口气，她已经知道孙女的答案了。
她其实并不是真的反对钟琳芳站出去给安防队的同志做证明。
她只是要让钟琳芳明白，要是踏出了这一步，后面可能会面对什么样的风雨。
她的琳芳性子柔弱又胆小，自己要给她提前打好预防针，免得到时候的冲击太大了，她受不了。
再说安防同志也说了，公安那边会保密，就算事情再坏，不是还有自己吗？
只要她律景之不死，就会护住她的孙女。
“别哭了，去拎个帕子擦把脸，膝盖和手上的伤也该换药了。”
律景之沉重的站起身，走到盆架上扯了帕子给孙女倒热水。
“眼睛该肿了，用帕子敷敷，不然明天就不好看了。”
其实奶奶要是哭一场，钟琳芳还好受点，看着奶奶这样淡然的模样，钟琳芳更是心疼。
因为她曾经也和所有人一样，埋怨过奶奶强势，觉得被奶奶追着打的爷爷可怜。
可又有谁知道奶奶的苦？
钟琳芳低头抚摸着匣子里面那发黄的黑白照片。
上面的一对璧人那么的相配。
那个从没见过面的温爷爷，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他如珠似宝捧在手心，发誓要好好保护的小姑娘，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尽了委屈和折磨。
从奶奶的言行举止为人处世，就能看出来，奶奶被教育的很好，她活的很坚强。
明明她可以有比现在好几百倍几千倍的人生的，她本来就是富家小姐，她应该是军官太太。
而不是被人指指点点的满脸嫌弃的乡下农妇，更不是被子孙后代责怪记恨的黑心老太太。
她更不能理解的是爸爸和叔叔，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的母亲？
就因为爷爷后面变好了，所以必须强迫奶奶把所有的伤害都忘记。
就因为爷爷没有伤害奶奶的能力了，奶奶就不能反抗？
他们只看到了爷爷后来很可怜，可他们明明知道奶奶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律景之背对着孙女也陷入了沉思。
她这一辈子，一步错步步错。
刚才孙女问了她两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嫁给钟大贵？当年为什么不去找温大哥。
她想过，甚至差点付出过行动。
可在那个封建的年代，女子的地位比现在还艰难百倍。
至少现在倡议恋爱自由男女平等。
而当年是一个女子贞洁比命还重的时代，那个年代未婚先孕，在保守封建的家族里面，基本就只有两条路可走。
清清白白的死或者不明不白的活，甚至还要连累娘家人。
就算她有勇气去找温大哥，反过来，温大哥能接受她吗？温大哥的父母能接受一个被侵害过的女人？
虽然她是无辜的，可温大哥又何其无辜！
要说娘家对自己不好，把脸面看的比自己女儿的幸福在重要，可娘家陪嫁的东西也没有少她一分。
所以，错的是哪个时代，错的是那个人！
这一夜，祖孙俩都没有睡好，天还蒙蒙亮，苏青瓷就踩着自行车来到了钟家湾。
律景之和钟琳芳一早就已经起来了。
点着煤油灯相对无言。
苏青瓷刚到院子，里面的人听到动静，就打开了门。
钟琳芳背着一个小挎包，如同即将要上战场的战士。
律景之握着孙女的手，满是恳求的对着苏青瓷道。
“苏队长，我琳芳还有两个月就要出门了，对方是镇上完小的老师白浩。”
“他为人本分，温文尔雅，堪为良配。”
“但白家家风严谨，家里三代都是教师，你答应我的，会保护证人隐私的！”
（奶奶的故事由真实故事改编，作者很多很多年前在天涯论坛看到，这么多年都无法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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