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非危言耸听。
前世了渡的结局，印证了这乱世里最大的恶。
司马昱利用龙龟驮碑将自己塑造成神权的执掌者，百姓心智并不明很快便被蛊惑，在万民归心的赞颂下，天子挥毫，亲赐牌匾，立安业寺为皇寺。
此后寺中僧人皆有度牒，受王庭实禄，免于一切赋税劳役。
一时之间安业寺名声大显，比之了渡加身九品更胜，寺中香火供奉不断，僧侣求道着踏破门槛。
但乱世人心不稳，许多上门求道的人并非真正看破红尘，不过是为了一张僧尼度牒。
渐渐的，安业寺内逐步形成两股对抗势力。
一部分是以了渡为中心，一心求道乐善好施的慈悲者；另一部分则是以丘明为首的皇权派，他们建立森严的等级制度，利用神佛之道蛊惑人心。
小慧觉一直以为顾妙音是邪祟，是害了渡九品修为被废的罪魁祸首。殊不知，即便没有顾妙音，五年后了渡也会因为安业寺之争，被明丘陷害丧失道心，一朝跌入神坛。
没有九品护身的他，一夕间众叛亲离，平日里追随他的弟子不是被杀便是转投皇权阵营。
明丘更是可恶，四处散播了渡乃淫僧，喜好奸淫幼女，他甚至故意残杀了百名幼女藏于了渡禅房中。
至此，一代世佛宗被他们染上了污名，再无清白。
司马昱将他囚禁于安业寺石壁下，还曾戏笑，“昔日你普渡众生，如今你蒙难也不知你渡过的众生会否来渡你？”
了渡垂垂老矣已是陌路，他用泥土捏了一座佛身，日日对着泥佛诵经。
他囚困之日，明丘断他水粮。安业寺香客不断，后山并不拦客，但即便如此，这世间也没有人给这位曾经普渡众生的世佛递过一块饼，一口粮。
即便还有人相信他是清白，但怕祸及己身也只能视而不见。
听闻他死的时候瘦得只剩皮包骨了，坐化时与泥佛背对而立。
这是顾妙音在宫中夜宴听那些贵夫人说的，她们还曾打趣，没见过天底下有饿死的佛宗。那会儿她对神佛不感兴趣，听过便抛之脑后了。
但今世，了渡阴差阳错救她一命，连九品之力都提前被废，顾妙音担心这是他提前应劫的前兆，这才连夜偷了神龟想破了渡的死局。
但她万万没想到，她都愿意冒着被雷劈的危险去违抗天命，了渡却一点儿也不想自救。
顾妙音一下变得无精打采，这种性命攸关前还认死理的老学究真是太讨厌了。
*
眼看佛诞日将近，顾妙音还是没有找到劝说了渡的方法，一时只觉连睡觉都不香了，她依着惯例打算偷偷跑去石壁群。
“小师父？”
原本也没抱期望，没想到季怀瑜今日就真的上山了。
她顿时心情晴朗了几分，朝季怀瑜招了招手，蹦蹦跳跳朝石壁群奔去，“小师父~”
季怀瑜正在观学，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眼睑轻敛。
刚转过身，那道小旋风便已经飞到了眼前，季怀瑜只觉迎面刮来的风都快将他吹倒了。
“小师父，你经书抄完了？顾娘子，拿好。”
季怀瑜点点头，犹豫了片刻，从书箱里拿出两本金册。
“昨日便抄好了。”
顾妙音看着眼前的两本佛经，半响没有反应。
季怀瑜温声，“怎么了？”
顾妙音抬头看着她，认真问道，“这是给我的吗？”
季怀瑜点点头，“你那日说想要，我便又抄了一份。”
顾妙音接过佛经，看着上面的洒金纸，忽然想起那日与季大娘在房中谈及的话，她闷闷说道，“难怪你半夜去采药，原是为了我。小师父，你都这么穷了，还给我用这么好的纸，要被季大娘知道了肯定又要叨念你了。”
“……”季怀瑜虚拳掩鼻，有些不自在，“阿母已经说过了。”
顾妙音眸光突然一定，一把扣住季怀瑜的手腕，“小师父，你跟我来，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不……咕噜咕噜……”必字还未说出口，便感觉嘴里倒灌了一把风。
季怀瑜，“……”
顾妙音毫无察觉，拽起他开始一路狂奔。
季怀瑜有些受不住腕间的滑腻，他不适地拽了拽自己的手腕，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跟焊在顾妙音掌心一样纹丝不动。
不知怎得，他脑海里又浮现出她小小的身影驮着巨龟登山的画面，再看看那腕间的纤指……
季怀瑜，“……”
罢了，这么大的手劲挣不脱的。
两人一前一后奔于林间峭壁，有顾妙音相护，季怀瑜也终于稳稳落地藏经石府。
“小师父，进来~”
顾妙音一边招呼着她，一边翻箱倒柜。
这石府乃天然洞府，石壁刻着前朝佛宗大能的惊世绝学，了渡便是因缘际会到了此处才有了这一身造化。
季怀瑜稍稍往石壁瞥了一眼，眸光微有思量。
竟是与石壁绝学一脉相承。
但他并未在意，目光追随顾妙音而去。
“小师父，你看，这就是我要送你的礼物。前几日就想给你了，你一直不得空。”
季怀瑜接过她手中泛黄的古籍，待看见上面字迹后眸光微有错愣。
这可是天下医者趋之若鹜的孤本。
他抬眸看着顾妙音，山水眸微有涟漪，“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顾妙音骄傲地抬起下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小师父救我一命，又为我抄佛经，我自然要有所回报。”
季怀瑜摇头，“救你不图回报，经文也不值一提，这书太贵重了。”
顾妙音，“哪里贵重？在我眼中它不及你万一。”
季怀瑜眸光微动，耳尖莫名又灼烧起来。
顾妙音见状，忙喊罪过，解释道，“小师父你别误会，我可不是调戏你，我说得可都是真的。再我眼中你的经书比这两本医术珍贵多的。你拿着吧，我好不容易跟别人换来的，你要是不收我可就亏大的。”
季怀瑜早就看透了她不拘小节的性子，心知再在推脱下去反而不美便点了点头，“那便多谢顾娘子了。”
顾妙音皱了皱眉，“顾娘子顾娘子，小师父好生见外。”
季怀瑜看着她。
顾妙音凑上前，两双乌眸里亮起万千星光，“小师父，我小字仙仙，你以后便叫我仙仙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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