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卢龙镇节度使府。
与魏博校场上那种公开激昂、决定命运的氛围截然不同，此地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所有人都封存在一种压抑、昏暗、充满末日将近的腐朽气息里。
府邸深处的密室中，几盆烧得正旺的炭火，非但没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摇曳的光影投射在一张张惨白或涨红的脸上，更添了几分鬼魅。
在座的，皆是卢龙镇最高层的文武将官，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然而此刻，他们却像是等待审判的囚徒。
卢龙节度使刘济，这位年近花甲的老帅，正闭目端坐于主位。
他那曾经威严的面庞上，沟壑纵横，写满了疲惫与力不从心。手指无意识地在身前的案几上轻轻敲击着，那上面摊开的，是一份不久前才与成德、魏博共同签署的盟约。
如今看来，这纸盟约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无情地嘲讽着他的天真。
压抑的沉默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一名亲兵都头踉跄着闯入，脸色比死人还难看，声音嘶哑地禀报：“大帅，各位将军……刚刚从易州传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念！”
刘济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报……报……成德主力，在岐沟关遭遇……遭遇天雷轰击，十万牙兵……全军覆没！王承宗……生死不明！”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真正的惊雷，在密室中炸响！
满座哗然！
“什么？天雷？”
一名年轻气盛的牙将霍然起身，满脸涨红，脖子上青筋暴起，“胡说八道！何来天雷能灭十万大军？定是朝廷散布的谣言，意在惑我军心！大帅，末将请斩此传谣之人，以正视听！”
“没错！岐沟关天险，王承宗又是百战宿将，怎可能败得如此之快，如此……荒唐！”
“妖言惑众！必是妖言惑众！”
质疑声、怒吼声此起彼伏。
他们宁愿相信这是个拙劣的谎言，也不愿接受这个超出他们认知范围的恐怖事实。
因为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神话了。
刘济缓缓睁开双眼，浑浊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问道：“信使何在？”
“回大帅，信使……是王承宗的亲兵，九死一生逃回，送到易州便断了气，这是从他身上搜出的……血书。”
亲兵都头颤抖着双手，呈上一块被鲜血浸透的布帛。
密室中再次陷入死寂。
血书，意味着这是用生命传递的最后讯息。质疑的声音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寒意。
然而，不等他们从这第一重打击中回过神来，又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大帅！涿州……涿州降了！守将开城，城头……城头已换上大唐王旗！”
如果说岐沟关的惨败还带着几分虚幻和难以置信，那么涿州的陷落，则是一记实实在在的耳光，狠狠抽在每个人的脸上。
一名负责参谋军务的文官踉跄着走到墙边的巨幅地图前，颤抖的手拿起一支朱笔，在“涿州”的位置上，划上了一个沉重的叉。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于此。
地图上，代表成德镇的大片区域，随着这个叉的落下，仿佛瞬间被剜去了一块心脏。
幽州卢龙镇的南面，再无屏障，彻底暴露在了朝廷大军的兵锋之下。
绝望，如同瘟疫，开始在密室中悄然蔓延。
“守……我们还有坚城可守……”
有人喃喃自语，但声音里的底气，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就在这时，第三名信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甚至没有通报，就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般，瘫倒在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哀嚎：
“魏博……魏博反了！”
“田兴……已于今日午时，于六万军前，当众易帜，宣布归顺朝廷！牙兵都将蒋士则……被、被田兴当场擒下，礼送出境了！”
致命一击！
如果说前两个消息是惊雷和重锤，那么这第三个消息，就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卢龙镇这头孤狼的心脏。
河北三镇，同气连枝，互为犄角，这是他们对抗朝廷百余年来的立身之本。而现在，成德覆没，魏博归降，所谓的攻守同盟，瞬间土崩瓦解！
地图上，卢龙镇那片狭长的疆域，此刻显得如此孤单，如此脆弱。
它像是一座被潮水围困的孤岛，四面八方，尽是代表着大唐朝廷的滔天巨浪。
“完了……全完了……”
一名老将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
密室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突然，刘济身边的亲兵都头再次开口，声音艰涩无比：
“大帅……还有一事。边关斥候……带回来一个人，他说……他有天大的事要禀报。”
“带进来。”
刘济的声音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
片刻后，一个浑身尘土、眼神涣散如同见了鬼的边关斥候，被两名亲兵架了进来。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一见到刘济，便嚎啕大哭起来。
“大帅！大帅！那不是人……那是天罚！是天罚啊！”
“讲清楚！”
刘济身边的牙将厉声喝道。
斥候被这一喝，吓得一个激灵，语无伦次地开始描述他亲眼所见的恐怖景象：
“小人……小人奉命在渔阳边境查探。看到……看到朝廷的‘安西铁军’在关外列阵……他们没有骑兵冲锋，也没有弓弩齐射，就是……就是推出来一排排黑乎乎的铁管子……”
“那些铁管子……会喷火！会吐雷！先是火光一闪，然后……然后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比冬天的炸雷还要响上百倍！声震数十里，整个大地都在摇晃，我们的马……全都吓得惊厥倒地，口吐白沫！”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在场众人的心里。
“他们对着……对着十几里外的一座废弃土堡……就是那么一轰！只听‘轰隆’一声，那土堡……那比城墙还厚的土堡……瞬间就炸了！炸成了漫天烟尘！什么都没了！地动山摇，就像是地龙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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