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了?”顾十八娘含笑问道,将一个小手炉塞给他。
“那边风景好,多走了两步,让娘和妹妹久等了。”顾海笑道,对遇见沈安林的事决口不提,扶着她们上车。
“妹妹,你瞧..”顾海牵马在车旁慢行,一面指着两旁的货摊说笑。
顾十八娘掀着帘子,随着顾海的指点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这个泥人好玩吧?无错不少字”顾海笑道,一面停下脚,从码放整齐的泥人架上拿下个胖乎乎的大头娃娃。
大头娃娃身穿大红肚兜,仰面卧倒,抓着藕节般得脚玩,栩栩如生。
“好。”顾十八娘笑道。
“这个我要了。”顾海忙转身付钱,将泥娃娃递给顾十八娘。
顾十八娘没料到他真的买下,虽然一愣,但没说,含笑接过,拿在手里端详一刻,嘴角的笑意便蔓延到眼底。
“娘,你瞧,做的真好。”她拿着给曹氏看。
曹氏含笑点头,帘子放下了遮住了母女俩低头交谈的身影。
此时顾渔和黄世英也迈出了了然大师的屋子,回头看了眼,母子二人面上皆有些疑色。
“母亲..”顾渔开口要说话,却被黄世英抬手制止。
“渔儿,命格之言,你谨记于心便是,无需多言。”她含笑说道。
顾渔便低头称是,心内却是依旧起伏不定,方才的事,带给他与其说震撼还不如说更多的是困惑。
他回头看了眼,那木屏风后,隐隐显出一个身影,他不由想起方才的事。
他和母亲转过这道屏风,看到端坐在蒲团上的是一个很普通的老僧。
“大师。”黄世英恭敬施礼。
老僧这才睁开眼,露出和蔼的笑,伸手一抬,“来了,坐吧。”
黄世英道谢依言坐在一旁的蒲团上。
顾渔正想着在她身后站定,就见那老僧一双眼看向自己,一道异彩闪过。
“小施主,”他坐直身子,冲自己伸出有些枯瘦的手,“可否让老衲一观?”
顾渔应声不敢,忙上前几步,将手伸过去。
老僧慢慢抚上他的手,闭上眼,顾渔站的近,可以看到他枯皱的面皮微微发抖。
“小施主,你的命格被人改了…”过了许久,老僧才长吐一口气,缓缓道。
他收回手,光光的头上有密密的汗水渗出,似乎方才的摸手算命耗尽了极大力气。
“?”顾渔不由脱口问道。
命还能被改?一想信奉自己的命自己掌握的少年有些愣神。
他本是一个出身低贱,今生也似乎永无法跳脱低贱的人,但是,凭着他细细谋划,忍辱负重,得到了顾泷的青睐,也借机能看到书拿到笔,他相信只要在谋划一步,他就可以进入学堂,将来一定能官袍加身,到那时,那些曾经踩他入污泥的人都必将被他踩在脚下,将那千般耻辱万般恨加倍偿还…..
但是这一步他走的好艰难,而且几乎不能实现了,而在这时竟然遇到天大的机缘,得到了比他预想的还要多的机会….
可谓柳暗花明,这就是所谓的命改了吗?
顾渔有些迟疑的看向这位大师。
大师却似乎看透他的心事,冲他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看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怜悯,这眼神让顾渔心里咯噔一下。
“大师此言何解?”黄世英很少见了然大师如此神态,不由问道。
“小施主幼年孤苦,才学不凡,乃困龙入海大富大贵之命…..”老僧缓缓说道,目光在顾渔身上盘旋一刻,慢慢垂下视线,“只是…..”
困龙入海,岂不是正和如今他的境地,顾渔心里一怔,这么说,这都是命中注定的?
“只是如何?”黄世英对于老僧张口断定顾渔困龙入海如此高的批语也很吃惊。
她觉得这小孩子很是聪明,善加引导,应该能成才,但也没想蛟龙入海的成就…
蛟龙啊,入海..那岂不是随心所欲无所不能了…
“夺命…”老僧再看了眼顾渔,张口说道。
黄世英和顾渔脸色均是一变,人常说少年有才多夭寿…..
“非也,”老僧看出他们误会了,一笑道,“此命非彼命…”他深思一刻,看着顾渔若有所思道,“说起来这种奇异之事,老衲倒是头一回见…..”
他喃喃自语,顾渔感觉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却又不在自己身上,似乎要透过自己看到。
“…莫非此乃劫数?”他终于停止了喃喃自语。
“大师。”黄世英站起身冲他施礼,“还望大师明示。”
“小施主的命格,已被其他人所夺..”老僧看着顾渔,慢慢说道。
顾渔闻言,耳边如同一声炸雷响。
“渔儿?”
有人轻轻抚了抚他的肩头,顾渔从回想中惊醒过来,看到黄世英担忧的眼神。
“母亲,我没事。”他忙笑道。
“渔儿,”黄世英拍了拍他的肩头,“命数这种事,终是虚无缥缈之谈….渔儿,莫要往心里去…”
顾渔冲她点点头一笑,但眉宇间依旧难掩一丝郁结。
黄世英突然有些后悔,还不如不来求这个机会呢….
“渔儿,方才大师也说了,事在人为,你的命格既然被外人所夺,你如是心性坚定,也必能夺回来…”她看着嗣子,整容说道。
顾渔心内一凛,是的,方才那老僧说了,夺他命格的是外力人为所致,而夺命的因由也不过是为了改其命格,既然外人能夺命格,那么自己自然也能守命格……
既然是人力,而非天命,他顾渔还怕斗不过吗?
看着嗣子浑浊之气一扫而光,黄世英不由松了口气,一般少年面对盛名的了然大师批命,必然已经惶惶,再听了如此惊悚的批言,定会失魂落魄,但顾渔却只是一瞬间迷茫,旋即就恢复如常。
此等倒不负困龙之言…黄世英心内道,她不由多审视自己这个随口收来的嗣子几眼。
这孩子今年不过十四岁,相处这段后,他已经褪去初见时的惶惶不安弱弱无助,取而代之的是温文尔雅,他不爱说话,但脸上常带着笑意,面对自己恭敬有礼,进退得体,对于一个那样环境下养出的孩子能做到如此,的确很出乎黄世英预料。
她几分欢喜几分惊异,欢喜的是这孩子很和她心意,不管怎么说,这辈子,这个孩子就跟她结上了母子之名,望子成龙是每个母亲的天性,而惊异也真是因此,这孩子的表现太好了,好的似乎披着一层外衣,让人看不透他的真实心思。
她想起方才了然大师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施主,佛言善恶报应,可信乎?”
善恶报应….
她伸手再一次抚了抚顾渔的肩头,缓声道:“君子坦而夷任,荡然无私,天不欺也。”
“是,谨遵母亲教诲。”顾渔低头施礼道。
扶着黄世英坐入车中,顾渔翻身上马,再回头看了眼香火缭绕,佛号声声的寺院,双目微闪。
夺命吗?他的手攥紧了缰绳,夺走了他的命?夺走了他该有的东西?
他一定要让此人付出代价
只是,这个人会是谁?顾渔眯起眼,随着马的缓行,看着眼前熙熙攘攘而过的人群。
不管那老和尚说的怎么虚虚幻幻,总结一句话,就是那些该属于他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
他顾渔这样一个低贱的人,拥有的东西少得可怜,找出他丢了,自然也就找出是谁抢走了…..
他的思绪慎密的开始转动,他丢了?或者说他拥有过?或者说他应该拥有…..
一道亮光闪过脑海,抓着缰绳的手不由一勒,马儿一声嘶鸣停下了。
“少爷?”黄世英的丫头掀起帘子回头疑问。
她看到坐在马背上的少年神色变幻一刻,俊秀的双眼转过来。
“无妨,走吧。”顾渔嘴边挂着一丝浅笑说道。
眼看要出正月,天气反而更冷了,一大早雪就密密的洒下来,很快将曹氏家的院子披上一层雪白的外衣。
两个仆妇挥舞着扫帚将甬路扫出来,听得厅门一声响,回头见顾十八娘走出来,披着大斗篷,举着把布伞。
“小姐要出去?可要备车?”其中一个仆妇忙问道。
“不用。”顾十八娘答道,越过她们而去。
顾十八娘在城外转了一圈,很失望的看到那老头还是没有回来,她解下斗篷,将屋内擦拭一遍,这才叹了口气锁好门离开。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总不能这老人一辈子不再出现,她这辈子就不卖药了吧?无错不少字
这是她唯一谋生且让一家人站稳脚跟的手段。
刚走回巷子,就见家门口停着一辆车,她不由苦笑一下,瞧,正月还没出,又有人上门了。
放着这银子不能挣,实在是让人很闹心。
她咬了咬下唇。
家里曹氏和顾海正陪着王洪斌喝茶,王洪斌面上带着焦急,应对曹氏和顾海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王掌柜来了?拜个晚年。”顾十八娘笑道,一面解下斗篷,仆妇接了下去。
“顾娘子..”王洪斌站起来,还礼。
曹氏和顾海便退下,由他们谈话。
显然王洪斌已经火烧眉毛了,他顾不上客套的立刻讲明了来意,要顾十八娘炮制紫金丹。
“紫金丹?”顾十八娘略一思索,刘公书中的记载立刻在脑中过了一遍,这药并不是很难,但是却有些费事。
“对,要的急,量倒不多,还望小娘子救急。”王洪斌站起身施礼道。
“这药并不少见,贵堂难道没有?”顾十八娘迟疑道。
王洪斌苦笑一下,“顾娘子,这一般的紫金丹自然有,可是这天下能把紫金丹药效发挥到一等的,只有刘公他老人家得手艺才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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