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辞今日特地穿了一身暗色的衣裳,见沈穆秋默然看着自己,便先开口解释:“我此来未惹人注目,就是王府里的人也不知道。这样,你总不必再担忧‘人杂口众’了吧?”
沈穆秋收回眼去,暗暗叹了口气,“此地阴气太盛,对殿下终是不利。”
慕辞走上前来抓过他的手腕,强令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
“我白天来,你怕人杂口众,夜里不惹人注目了,你又托言阴气太盛?”慕辞眉沉幽怒,然而瞧着他,还是只将怨气咽了,“却不管你怎样避我,我都要来见你!”
沈穆秋轻轻推开他的手,仍然只将视线垂着,尽量不与他对视,“一直这样相见,只会让你徒添烦恼,你我终是回不了从前的。”
他说出的这句话,无疑比任何斥骂之语都更刺痛他的心。
“我知道……”
灯色随风而晃,他的眼里泪影轻雾,却今日终于能锁住不至于决堤落泪了。
慕辞依然凝视着他,“从我回到朝云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可我找到你也不是为了奢求于此……”
沈穆秋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起眼来看着他。如今的他眸色已经沉得太深,慕辞已经没法轻易看透他的意色。
“我爱你……就算你恨我,我也不会走。”
慕辞走上前来,一把抓起他的手,将那枚玉符塞进他的手心里。
被他这样注视着,沈穆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当年对你说过的话、许过的诺言,也不会因为今日此状而变,哪怕你不再接受我,我也会一直守着你。”
“你不该这样……”
慕辞抬眼,终于能够看着他的眼睛,看见他的目光也终于直视着自己。
看着他,沈穆秋的心依然在颤动,可他还是压沉了目光,不再将眷恋显露。
即便再看不透他眼中对自己的爱意,慕辞依然执拗的迎视着他的目光,“我情甘如此,就没有什么是应该或不应该。”
“等我将过往之事了罢,我会把这条命赔给你。”
沈穆秋眉头压沉,“胡闹!”
他突然厉声而斥自己,慕辞愣了一下。
“你没有资格以为我该要你的命!你要完成的事也不该向我交代。你到底是谁、是什么身份、是什么人,那都是你的命数!不要以为轻贱了自己的性命就能让已经发生的事有什么改变。我不接受!”
慕辞看着他,似乎是有些茫然的怔住了。
沈穆秋没有接下那枚玉符,只又塞回他的手中便转身离去。
慕辞站在原地看着他决然背离自己而去,心中丝丝生痛,手里握着的玉符也是冰冷的。
慕辞黯然回到王府,从后墙翻入,却远远就听见了元燕的声音。
“殿下上哪去了?你们竟没人知道!”
被质问着的内侍亦是茫然惶恐,他们当真未曾见到殿下出去。
“你们一个个的!天天伺候在内府,竟连殿下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大晚上的在这吵嚷什么!”
元燕闻声而止,回头就瞧见慕辞正走进洞门来,脸色阴沉的很。
“殿下,臣正有事来报。”
慕辞摆手,一众侍人默然告退。
元燕拱手施着礼,却抬了视线打量慕辞,“殿下这是去了花坊?”
“本王内府私事,不由你过问。”
听来慕来慕辞今日的语气更是冲人得很,元燕便是不问也能猜知必然是在那位荣主那没受得待见。
“殿下内府之事,臣当然不问,只是殿下行往花坊此事,元燕既为府臣便不得不问。”
慕辞冷冷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的锐色仿要将人千刀万剐。
这眼神元燕可太熟悉了。
回想当年慕辞初至燕岭时,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好像要吃人的眼神。
“荣主此事,殿下在皇上那可是求不得半点情,您若是对此牵执太甚,且不说必会惹得皇上不快,于荣主而言更是不益。”
慕辞淡淡收回眼去推门入屋,元燕亦紧随着,毕竟一代谏臣之后,这点骨气效他父亲可是半点不差。
“殿下忙碌于朝事或许不知,今日已有东宫府臣造访了南坊。”
听闻此言,慕辞终于又转身来瞧着他,却只是冷沉着态色一言不发。
“据说太子明日将携太子妃前往南坊听曲,指名要荣主登唱。”
元燕将手中折扇细细叠起,宁静而言:“太子此举可没有半点遮掩,东宫就是明着与殿下叫板,可压着这事的偏偏是皇上的意思,殿下难不成还想明着与皇令相抗吗?”
元燕所言桩桩件件,慕辞皆深明于心。
想在朝局中立足,闻变风势当是首要之务。一国之治在于令行禁止,而今月舒既灭,朝云下一步当是北上兼并涵北诸国,当此之时维治新归社稷的统一便是首重。
可偏偏他想维护的人就是与此诸正相逆,而他更也早从三年起就一直暗与皇意相逆,眼下风平浪静只是还没真正触及他父皇的逆鳞。
可一旦让东宫抓住把柄,往事顺藤摸瓜,层层相垒,总有一日能指他命门。
“殿下,您往后要走的路还很长,当爱重羽翼才是。”
慕辞默然不语。
“恕臣直言,昔年皇贵妃娘娘正是思及‘恩绝裂砠’之日,方才自绝其命以存殿下之后。”
说罢一语,元燕又抬眼打量慕辞。
慕辞只静坐而沉思着,却紧紧蹙着眉头。
“殿下,”元燕又拱手而持礼进言:“为谋大事,殿下还应于此珍重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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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朝会,太尉已将新取月舒疆境军备文籍理呈堂上。
月舒境域之广,物备之丰乃为东洲之最,却因连年灾患而致贫瘠,又因战火之袭,如今其境中可谓一派萧条狼藉。
镇皇阅罢其军守书文,神色几许凝重。
“去年兵伐,常卿皆以文伐为上,以德服民,是以战中并为重折其兵,而今所阅,其境中月舒本国之军却不足于昔年维达战时半数,盖为乱政而生自残杀戮所致。”
“月舒西邻中原,朕忆昔者与维达大战时,中原天子尚输粮以援,此番灭国之战却不见其天子有所动静。”说着,镇皇将视线垂于慕辞,“后帝失德,上尊喜戮,此两者皆不能如先帝周全于国交之衡,然开疆拓土乃天下国君之共愿,而天子于月舒既无援助,也无动兵掠地之意,朕是以生疑,不知诸卿何解?”
慕辞执笏出列,进礼而应:“中原天朝,恪遵礼记之义,月舒先帝与之盟约两国相惠,昔者维达之战时,天子依循盟约遣粮援于前线,又出兵稳于后境,而免涵北邻国趁虚而入,熄战之后,先帝亦统境中存粟增数偿之,一债既清,则天子也无动兵之名。”
“此外,中原地广,诸侯裂踞,天子虽为九五至尊,却难尽掌驭策诸侯之柄,未敢轻易动兵想来也有此故。”
镇皇听来他之所述微微点头,慕辞却未就此止罢,续而又道:“如今月舒之境已尽归朝云,昔者远境中原今却已为近邻,父皇不妨遣使往交,再结东洲与中原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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