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意这话，阿菜最懂。
她和李如意不同的是，她生活在三家村，帮忙带孩子的人很多。
而且，她虽然忙碌，但每天的忙碌也有终点，和孩子会时常见面。
李如意却是不同的，她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孩子是拦在她路上难以翻越的大山。
没有也就罢了，若是有了，就是另一重混乱。
并不是李如意抗拒一个孩子。
只是她的人生，明明还有更多的路要走完。
也不是不能停下来，只是她不愿意，也不想。
“或许等年纪大了我会改变主意，但或许我这辈子都不会想要改变，我有孩子也不会期待孩子照顾老迈的我，我会想，这个孩子应该也同我这般，去过好自己的人生。”
“我同你一样，对孩子无所求，自然也不期待，只不过这生不生的事情也说不清楚，若是哪天有了，或许我也会生下来。”
只是这种概率并不大，李如意甚至怀疑过韩时安用了什么药，两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不然这世上哪有这般万无一失的事情。
阿菜不明白这些，她只是看着李如意笑着。
“不管如何都好，往后的路，还是那么新奇。”
阿菜无法经历李如意那些跌宕起伏的生活，她还是更期待如今的平稳和乐。
两人往后也是聚少离多，但思念和牵挂却不会减少太多。
她不会问没有孩子，韩家如何传承，不会问李如意如此奔波一生最后剩下的家业给谁。
有些人喜欢积攒财富。
有些人只是喜欢不断冲破桎梏的过程。
前方早已经有了最好的安排，所有的苦痛都会有地方消解，也都会慢慢过去。
生活留给人的苦难，总是比不过自己困住自己更苦。
阿菜很感激这一路以来遇上的人。
她此前的人生一直被困着，生活和她自己都困住了她。
后来遇上的人，每一个都在告诉她要如何热爱生活，热爱自己。
受限于能力，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如同李如意一般的人物。
她不会成为别人仰望的大人物。
不会成为谁生命中的楷模。
不会成为站在前面的领路者。
她就这样平平凡凡的，却也能在这样的平凡之中，自由的活。
李如意笑笑，也没有说的太多。
她所求，与平常人终究不同，又怎么会去在乎自己在寻常人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饭菜好了，李十五过来摆上桌子。
李廿回来，按道理他们应当吃个团圆饭，只是阿菜执意如此，就没人能够说出什么别的话来。
李如意是阿菜最大的靠山。
阿菜也不会辜负李如意这些年给她的支撑，在三家村中，她或许不能让李如意无所顾忌，但在这个家中绝对可以！
等到吃完饭，不少人都带着礼物上门。
为了怕李如意不见他们，来的都是各家各户之中最有年纪的长辈。
李如意本来也没打算避而不见，如今倒是更没有推辞的理由了！
很快，李十五这里便来了不少人。
辈分高的炕上坐，辈分低的站在一旁。
李如意看着熟悉的人，倒是不觉得如何。
她当初在三家村建炭窑的好处已经显现出来了。
她在外行走，旁人会因为她是个女的而诟病她的种种，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质疑她的品行。
灾年时，她不遗余力对村人的帮扶，终于在多年以后，成了别人信任她的底气。
人会因为慕强，被她杀伐果决的片刻折服。
却不会因此，就一心一意的追随她或是信赖她。
在这个无奸不商的世道，李如意能以如此速度扩张崛起，自然是因为她走的每一步都格外的稳当。
她路过的每一处，都会成为她以后立足于世的根基。
三家村，也是如此。
看着当年无父无母的一个小孤女，能走到这一步，不少人心中都是一阵唏嘘。
有人感慨丁婆婆厚道仁义。
有人夸赞李如意聪明过人。
有人眼红，有人艳羡，有人心中也跟着躁动起来，仿佛李如意这发财之道如何简单一般。
李如意对自己的事情也没有吹嘘，甚至为了避免被人纠缠，她说起时还有所保留。
可光是铺子已经开到了京城去，就让屋里的所有人都跟着眼红不已。
说起京城繁华，李如意也只是讲了一点点。
过来看李如意的人越来越多，一直等到天黑才陆续离开。
这些人走了以后，李如意才拿出自己带回来的东西，悄悄的出门送礼。
三家村的夜来的很早，不过今夜许多人家都没有安睡。
李如意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一圈一圈的荡开了很多层涟漪。
李家的老两口看见李如意这会儿登门，半点也不嫌弃，热热闹闹的过去把李如意迎进门，点了灯说话。
两家之间的关系比较牢靠，再加上李廿也跟着李如意一起过来，就更显得随意许多。
老太太年纪已经很大了，身体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看见重孙女重孙子。
如今都见到了！
她满口的牙已经掉的没有两颗了，但说起话来，还算利索。
李老头倒是看着硬朗着，只是李如意也能看出他的背脊越来越弯曲了。
有时候，人生像是一场又一场相聚汇集而来的喜悦。
有时候，又像是一次又一次的分别带来的哀思。
李如意没有说起丁婆婆，这样大的年纪，听见身边熟悉的老人没了，总是要感伤许久的。
她像是那些回到家里报喜不报忧的孩子，将自己这一路而来的好事挑挑拣拣说的很平常。
说了好些时辰李如意才回去，走的时候，老太太拉着她的手。
枯槁的手已经伸不直了。
她拍拍李如意的手。
“你这孩子惯会哄人！”
李如意笑着撒娇。
“也是您心疼我！”
老太太的手在李如意手上拍着。
“不是我心疼你，你得自己心疼自己。”
李如意握着老太太的手。
“奶奶，我可心疼我自己了呢！”
老太太比李如意矮了许多，佝偻着背仰头看着她，浑浊的眼睛仿佛看不清楚李如意的脸了。
她摇了摇头。
“你也多哄哄自己，旁人说话，总要说咱们女人这一辈子如何如何，奶奶是不爱听的！”
“那一个两个的怎么就能说是所有了呢！”
“奶奶这辈子，守着你爷爷，守着一家子，过惯了苦日子，老了被人称赞一声，好像这辈子就值了。”
“你说值不值得呢！值得吧！”
“可你这辈子啊！可千万别学那些人，你就多哄哄自己，爱怎么活怎么活。”
“韩家那个小秀才啊，你喜欢就喜欢，不喜欢离了他再找！”
李如意有些哭笑不得。
李廿却是叹了一口气提醒。
“奶，人家是举人了！”
老太太挥挥手，拉着李如意往前走。
“举人也一样！”
“等你到了奶奶这把年纪，你就懂了，怎么活都是一辈子，别为难自个儿。”
李如意点头答应着。
老太太见此，这才有些悲伤的开口。
“你师父是个刚强的人，这辈子都活了一口不服输的气，她这一生也过得苦，但我想，她走的肯定也爽利，她就是那个性子的人。”
老太太此前种种的话，对李如意而言都只是听听罢了。
可这一句，却像是唤醒了李如意心头的所有悲伤。
她的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老太太低了低头，看着李如意的表情中，带了些许旁人很难察觉的可怜。
“你师父后来葬在哪了？”
李如意抿了抿嘴，这才明白，老太太先前那些话，都是想让李如意放心。
她说的洒脱不是因为让李如意洒脱，而是让李如意明白，她还承受的住。
李如意紧紧攥着对方的手。
“葬在丁家的祖坟中了。”
听了这话，老太太神色有些落寞，她叹了口气，后背好像都更佝偻了。
“她是不大爱回去的，她和那些人都不是一路人的！”
老太太说的有些含糊，可李如意还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师父活着的时候，从来都没说过身后事，其实她也没那么在乎的，她……她走的时候，什么都看开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方才松了口气。
“看开了好啊……”
“这世道对不住她！”
老太太念念叨叨，这才缓缓放开了李如意的手，转身回去了。
李如意目送她回去，直到房门把那一室的灯光关了回去，留给李如意一片明月高悬的星空。
李廿沉默的站了许久，方才开口。
“我送你回去吧！”
李如意也没有拒绝。
两人并肩往李十五家的方向而去。
路上李廿沉默着，很久以后才开口说道。
“奶奶原本是想问我的，但我没说，我说师父在诎洲郡生活的很好。”
李如意笑了笑。
“表舅不会乱说，阿菜姐也不会说的！但有时候，大家都不说，才最奇怪。”
李廿明白，点了点头。
“我们瞒不住她的。”
两人又沉默下来，沉默了许久之后，李廿才又开口。
“如意！”
李如意听见李廿这样郑重，放慢了脚步，以为他准备说什么事情。
月色之下，李廿身材高大，带着一股子武者的气势。
他看着李如意，似乎要把此刻李如意脸上的所有细节都记住一般。
李如意不知道他怎么，平静的看着他。
李廿忽然笑了。
“没事儿！”
李如意虽然不知道李廿怎么了，但也没有探究什么，人总有情绪出逃的时候。
李廿也会有片刻的感伤。
两人一路回了阿菜家，快到门口的时候，李廿忽然伸出手，摸摸李如意的脑袋。
李如意下意识就要躲，只是李廿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硬是没让她躲开。
李如意无语的看着他。
李廿眼神之中有些复杂，但有些话，他是到死都不会说的。
能说的只有一句。
“我知道你和韩时安有事瞒着我，但如果有一天，你们真的做了最后的决定，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扔下我。”
“我可是你哥呀！”
他的手抚平了李如意头上的一缕毛躁，放下来后缓缓推了李如意一把。
“早些休息吧！明日祭拜过你爹娘后，我们就要尽快回去了！”
李如意心头有很多话想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廿已经不是早些年半大的李廿了！
那时候，他根本不会明白李如意为什么会认识府城那么多大人物，为什么会在初到府城的时候就能如此快的打开局面。
他知道李如意厉害，知道自己跟着对方干就对了！
可是……
当同样的事情出现在京城的时候，李廿心中怎么可能半点猜测都没有。
他早已不是当初的傻小子！
他如今是李管事，见过那么多人，走过那么多路，李如意的异常可以瞒得住任何人，却唯独瞒不住他。
但李廿从来都是个嘴严的人，他不想说的，这世上没人能让他说出来。
他此前从来都没有露出过一丝破绽。
不是不信任李如意，只是有些事情有些话，没必要说。
说了又如何？
可或许是所有人都在奶奶面前瞒着丁婆婆的死讯。
李廿忽然有些害怕。
害怕某一天，他正过着平顺的日子，忽然间就听到了李如意或是韩时安的死讯。
因为他知道，李如意和韩时安一定在准备着什么。
比杀丁白，更让她警惕，警惕到必须要提前很多很多年布局。
李如意转头去看李廿，想要从李廿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来。
但是李廿刚才那一瞬间的认真已经全都消失，又变成了之前的桀骜。
“我说……要是可以，明晚就走也成，我娘已经让人家带着姑娘来我家了！我真的一个也不想相看啊！”
李如意见他这样，笑了一声。
心中却像是藏了许多许多的心事。
两人就此分别，却都是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李如意去祭拜父母，才一回来，就被三家的族长请到了里正那里。
众人落座，时间好像一下回到了几年前。
那时候也是这些人，只是当初大家是为了利益，一吵就吵了好多天的架。
如今坐在一处，却是无比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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