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余南山见郎中弟弟看过来，立刻明白他意思，想了一下，绕着说：“苏鹃同志，千万不要对队长有意见，游击队有个不收女兵的规矩，他是带头执行哩。”
苏鹃当即一愣，怀疑的目光扫视大家，然后问董保民：“游击队竟有这样的事？如不是亲耳听到，我真不敢相信。县委知道吗？”
董保民听了也是一愣，听她问，心说：游击队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规矩？我为何不知道？估计是时光的意思，便旁敲侧击地拷打道：“不可能，我党一贯提倡男女平等，游击队是党领导的革命武装，党纪党规那一条规定，抗日不容许女同志参加？郝书记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肯定是某些人不懂党的政策，违反上级规定的个人行为。”
余南山窘迫地抓头：嗨呀，这家伙又乱弹琴了。其实他话一出口，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不好，我如此高的觉悟和素质，怎能有如此没有政策观念、没有素质之言？我在苏鹃面前精心打造的高素质形象，全被这句话给毁了，还连带着郎中弟弟难堪。“乱弹琴”你狗日的能不能少说两句？偷眼看时光，见他他走向门口，忙追上去递烟点火。这次，他没给“乱弹琴”打烟。
时光本想让他帮自己走出窘境，却没料到他竟将两人私下讨论，还没结论的事体暴露出来。不禁想，本道哥哥如此精明之人，为何犯这种低级错误？这种事只能彼此心里有数，心照不宣。这下好了，你授人以柄，“乱弹琴”肯定揪住不放，大做文章，搞不好还要捅到县委。董保民已经知道是自己的意思，刚才这番话，明显是借机拷打我。他这样说，让你还开不了口，一开口便是对号入座。我现在只能装深沉了。走到门前伫立，凝视远方，心里却不是滋味，为自己又一次败下阵来郁闷，内心里的黑云翻滚激荡。
忽然，身后苏鹃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让他禁不住心中豁亮。原来她笑起来是如此的好听，想看看她笑得模样是不是很好看，又不好意思回头。只感觉灰暗的心里，刹那间划过耀眼的火焰，心中升起了犹如雨过天晴后连接天边的彩虹。他能感觉到心里已是姹紫嫣红，心底的河流开始潮涌，甚至能听见澎湃的潮汐声。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在这苦闷的场景，竟会有这样的感觉。自问，我是不是心脑不一，神经错乱？
肖阳等几位川军官商定，即刻跟游击队道别。这次决定归建，是肖阳经过慎重考虑决定的。他觉得，既然大家都没有跟游击队长期相处的想法，不能这样无限期地混下去，得快刀斩乱麻，找部队重上战场，那才是军人应该做的。当然，走之前还得假客气一下，甚至还想浑球中午请川军士兵喝顿小酒。走，也要走的愉快。不管怎么说，两个名义上的友军，毕竟在一起相处的不错。游击队虽然穷得叮当响，但浑球家境殷实，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临走再让他出点血，也算自己多次救他的回报。他估计浑球是见过场面的人，客气一下那是自然。董副政委说的一点没错，这种人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酒足饭饱后，咱再使劲地夸他几句，说他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拯救天下苍生的活菩萨，文昌下凡，华佗再世，扁鹊重生。总之，他想听什么，我们就说什么。要让他高高兴兴地出血，还要让他感觉值的很。混球喜欢动感情，搞不好会痛哭流涕，看来，还的安排人负责安慰他。
他在门外瞥见屋里坐着个白白净净，眉目清秀，朝气蓬勃的姑娘，甚是好奇。和屋内的她对上眼神，心里禁不住地悸动几下，满身的暮气，顿时一扫而光。坐下后趁她讲话，凝视她：明眸皓齿，英姿飒爽，一身冬装剪裁得体，清晰地将她优美的曲线突现，短短的头发用橡皮筋扎着一对粗辫，辫稍上的蝴蝶结，随她的左顾右盼来回飞舞，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的气息。有位疑惑地是，自己好像在哪里会过她。凝神细想，心里一直模糊的那个身影渐渐清晰起来，怦然心动是告诉他，一直等待的那一位来了，不由得心情紧张起来，却能装作若无其事地主动搭讪，说她好像是江南人，江浙口音。
她礼貌地回答，她是太平双博镇人，住上海十年。家乡也有座横山，还有个石臼湖，跟曾参谋可谓老乡。
接下来，屋内几人开始了热情互动，自我介绍，相互介绍，跟着是笑声连连。
余南山没有参与互动，犯了错的感觉憋在心头，不时地偷眼看时光表情，发现他在跟丁杰谈心，便坐过去。他知道，只要自己和他坐一条板凳上，无需赘言，郎中弟弟何等人也？自然晓得本道带有愧意。
时光正在跟川军丁杰谈论家事。
丁杰遗憾地说，他看到眼前的欢快场景，想家了。从上学参军到现在，很少和家人团聚。出川时和未婚妻见了一次面，也就个把小时。她一再嘱咐，仗打完了就回去结婚，她等他。现在想起来心都发酸。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真想早点结束，回家去。
时光劝慰，战争总有结束的时候，只要中国人团结奋斗，不愁打不败小鬼子。见余南山忧心忡忡，想他刚才说这话是好心，微笑着问他为何这副模样，与屋内气氛格格不入？
余南山掩饰说，他在为郎中弟弟向上汇报时夸下海口担忧，报那么多人马，底气何来？
一旁的丁杰听说，插话说这有什么难的？说服笠帽顶土匪参加，不就超额完成了任务？说罢看时光的反应。
时光别有用意地看着余南山微笑。余南山知道他的用意，别过脸看向兴奋异常的董保民。
二
董保民将自己连夜赶写的歌词卖弄给苏鹃，很是谦虚地要她多提意见。
苏鹃扫了一遍，竟旁若无人地轻声吟诵起来。
《竹子吟》
美丽的江南绚丽如画，
冬日的家园生机勃发。
月光下留我疏朗之影，
清风曾见我宁静之雅。
炮声隆隆强盗来侵犯，
烧杀抢掠河山遭践踏。
我们是中华血性男儿，
自当血战到底保卫她。
苏鹃吟罢满口溢美之词，赞美主旋律的歌曲，适合游击队战士歌唱。
董保民阐述歌词立意：竹子四季常青，象征着顽强的生命和永恒的青春，寓意团结对外之抗战精神世代永存。竹子在艰苦的环境中扎根，在风霜雪雨中无畏。竹之韵，宁静而优雅；竹之品，正直而有节；竹之韧，虽弯而不屈；竹子吟，正是游击队战士在困境中的壮美心声。上阕拟用抒情的曲调，体现独山儿女浪漫主义之情怀；下阙用进行曲的旋律，彰显抗日军民英雄主义之气概。”
肖阳点头，说人正如竹，是一种品质；人淡如竹，是一种超然。让士兵们以竹的姿态仰望生命；以竹的品格规范言行，在清正和淡然中得以升华。就是对一份平淡生活的热爱与追求，对一种心灵信仰的执着与坚守。歌词立意深远，不仅能鼓舞士气，还能陶冶战士们的情操。说完这一番话，他已决定推迟归建日期。
顾四宝摇头，说歌词有点文乎文乎的，最后的“她”指的是哪个？是母亲？还是老婆和姐妹？总觉得没有余副队长唱的民歌好懂，像——
“革命队伍就应该唱革命的歌，像‘打倒土豪，打倒土豪，分田地----’多带劲啊！”余南山边说边做着打土豪的动作。他怕顾四宝道出他的“村后王老五”，在苏鹃面前坏他努力竖起的高素质形象，忙接过话茬。
肖阳笑笑说，董副政委歌词中的“她”，指的是祖国母亲。顾四宝抓头问，何不明说？
时光笑问肖阳，几位军官一道过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周长庚欲回答，被肖阳使劲按下，然后说：“听说游击队来了一位美丽动人的姑娘，都想来一睹芳容。”
余下几个军官惊讶地看看他，都在心里问：肖长官这是怎么了？难道他又改主意了？
三
时光和苏鹃的不愉快总算告一段落，他对自己和苏娟见面就发生冲突也百思不得其解，细思后忽有所悟。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初见她时，为何心里扑通了几下的原因，原来自己心底河流爱的浪花，早已溅到她的身上。
回到家，他还在为对苏小妹的态度后悔。父亲拉着脸坐过来，问他为何跟上级派来的人吵嘴？儿子说不是吵嘴，是争论。父亲问，还不是吵嘴？全村人都听到了。跟上级派来的人争论，上级会高兴？几十岁的人，讲话做事，要有心数。不要摆臭架子了。没人的时候，赶紧跟人家道个歉。
小龙见到新来的漂亮女人，心里就有莫名的恐慌，一直在暗处观察她。父亲和她闹得不愉快，才让他心里稍事安定。心里得意起来：哈哈，闹吧，最好气的她抬脚走人。不期爷爷却要父亲去道歉，立刻火冒冒地责问：“跟她道什么谦？您儿子已被她骂的差点要钻地窟窿了。”又对父亲说：“我以三当家的身份支持您，女人不能给她好脸色。男人得有男人的样子。”
时光惊诧地看看儿子，心知他不希望自己跟身边的女人亲近。爷爷见孙子说出夹着稚气的大人话，心中一震，拉他进了房间，准备好好地开导一下孙子。
时光冷静的想了一会，觉得父亲提醒的对，后悔的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这么漂亮的苏小妹你不收，真派个跟董保民一样的光棍你高兴？呀呀呀，“着名郎中”怎么干这等糊涂事？是得找个机会跟她赔个礼。
想好了道歉之语，酝酿好了情绪，却找不到道歉的机会。董保民一个下午给她介绍情况，末了，还双双在村里散步闲聊。时光很郁闷，通知晚上开会。
会上，他一本正经地说了老郝关于游击队要抓紧宣传动员壮大队伍的要求，说先前派去的老李三人已经遇难，他考虑这项任务非常艰巨，一般人去很难完成，只好请董副政委带队去打攻坚战。董保民听了心里自然高兴，提议带苏娟同志前往，理由是，做群众动员工作，女同志有很多优势。
时光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手，心说同意她去，我不白忙乎了？沉吟一下，摆出两条理由予以否决。其一，鬼子扫荡四方村吃过亏，随时会报复，要晓得游击队有花姑娘去四方村，还不发了疯的去抢？让她去，无疑是将她置于危险境地。其二，苏小妹同志刚到，先让她熟悉一下游击队的情况，等先去的同志打开局面，她再进一步做动员。
董保民无力反驳，只好换上三分队长顾四宝。
时光看二人连晚离开，心里窃笑。他自信懂女人，认为跟苏小妹仅道歉是不行的，男人在女人面前认错，会助长她骨子里的跋扈。所谓男人有才便是德，郎才女貌，自然是男人要有本事，才能得到美貌女人的青睐。得想法子露点本事让她服气。有啥本事呢？医道她不懂，文化没她高，比嘴功，她“刀子嘴”。踌躇一会一拍大腿，有了办法：你不是认为我跟老郑汇报的人数是吹牛么？哈哈，你哪里晓得我早就将肖阳手下那几十号人马和土匪的二百余人头算到了自己名下。等人马到齐，请老郑来点验，哼哼，看你到时服不服？
高兴一阵，问题又来了：肖阳“一根筋”的毛病很难对症下药；死胖子那儿，老郝亲自出马都未谈成，还有何人有这样的本事？想了一会，准备双管齐下：自己花点精力诊治“一根筋”，本道哥哥去拿下把兄弟死胖子。
四
余南山打从小龙除掉了小野，内疚、郁闷的心情逐渐平息。泡上一壶从时光家偷来的好茶，靠椅子上琢磨时光和苏鹃抬杠之事。
他听时光敲门框，早算好他来的目的，说招兵买马之事归“乱弹琴”，走错门了。
时光一脸讨好的谄笑，说本道哥哥知道愚弟几斤几两，说服死胖子的任务，除了县委老郝，只有本道哥哥最适合。夸他是老练的游击队员，全队素质最高，更主要的是跟死胖子交情深厚，有“兵来将挡，水来土遁”的大将风度。愚弟现在很担心本道哥哥出马，土匪哭着喊着抢着下山，游击队连个住的地方都没准备好，真是左右为难。当然，完成了任务功不可没，除上级表彰外，游击队天天将本道哥哥当菩萨供着，天天酒肉伺候。
余南山听了露骨的吹捧，心里非常畅快，想就势试探一下他对苏鹃是否有心思。得意地呷一口茶，抖着腿，说本道出身道家，不做菩萨。郎中弟弟既然这么诚恳，本道哥哥理当冲锋陷阵。要想谈成，给本道配个秘书，这样去山上，显得威风。
时光看有希望，问本道哥哥想点哪个？顾分队长怎么样？
余南山恼的闭上眼，连连摆手说：“滚远点，两个大老爷们去打笠帽顶啊？你是郎中，不晓得阴阳搭配啊？”
喜欢独山魂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独山魂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