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抽车。”绍天八年，春。甘肃省，西宁省，湟源县西南八十里日月山上。
皇帝跟严我公在下棋，皇帝一记将军，抽掉了严我公的一个车。严我公连拍大腿，后悔不迭，连赞皇帝高明。
“严先生这棋艺倒是真来越了得了，每次都能让朕艰难赢下。”朱以海哈哈大笑，严我公的棋下的是真有水平，跟他下棋，每次都能让朱以海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每次都是使出浑身解数，然后险之又险的赢下棋局。
这种棋赢的让人很舒畅，不过朱以海也早知晓这是严我公在让他，严我公的棋艺比他高太多了，他能控局，就算让皇帝赢，也不会有那种放水的感觉。
“锦衣卫密奏，僧格这次去安吉里克堡极可能要出事，楚琥儿与卓特巴巴图尔，还有昆都伦乌台什，甚至还有杜尔伯特的阿勒达尔和硕齐汗越走越近，他们一直在密谋着。”朱以海重新摆着棋子，并不吃惊。
皇帝去年会盟后，便开始东返，但却并没有回北京，新年是在西宁过的，年后又来到了湟源县的日月山行宫。
虽然人已不在西域，可皇帝一直密切关注着西域的情况。去年他离开后西域后，和硕特、扼鲁特、哈萨克、大宛、准噶尔、杜尔伯特、吐鲁番等便向叶尔羌发起了最后的勐攻，虽然尧勒巴斯汗击败了父亲，夺取了汗位，可此时的叶尔羌已经日落西山，好汉也架不住群狼，更何况他得位不正。
仅半年时间，尧勒巴斯汗就步了他父亲的后尘，大败后孤身逃往麦加避难去了。
叶尔羌亡国，被联军按大明天子事先定好的盟约瓜分。和硕特和扼鲁特获得了大量土地，准噶尔杜尔伯特辉特也分得一些人口牲畜。
对于异教徒的叶尔羌，以卫拉特为主的联军，可是毫不手软，杜尔伯特准噶尔这些分不到土地的就更不客气了，所到之处那是烧杀抢掠，见人就抓就牛羊就抢，那些绿洲城镇被洗劫一空。
明军也抓回不少俘虏，当做驻防镇守西域的驻防御营、屯镇、巡防营等的福利了，分给他们做屯田奴。
叶尔羌灭亡，西域表面上安稳了。但表面的平静下是暗流涌动，准噶尔的楚琥尔一次次的对侄子僧格制造摩擦，不断挑起边衅。
一场准噶尔的内战已经近在眼前，尤其是杜尔伯特因为辉特脱离，也跟朝廷有点意见，和硕特的济农昆都伦台什更是向来对大明不满，他们已经秘密跟楚琥儿结盟，这个联盟里甚至还拉上了哈萨克。
哈萨克对大明公然支持诺盖人脱离自立非常不满，可他们却平定不了诺盖人。
棋盘重新摆好。朱以海端起茶炉上的茶壶，给两人倒了杯茶。今天喝的是铁观音，是非常不错的青茶，也叫乌龙茶，跟大红袍一样都是容易让人分错类的茶。
铁观音、大红袍都是由宋代贡茶龙团、凤饼演变而来，正式打响这两牌子的也是朱以海的皇家少府监御制乌龙茶厂，选的是福建岭南和台湾产地茶叶，从团茶到乌龙，工艺上加以改进，但依然还是保留了许多福建贡茶特有的回味甘鲜，品尝后齿颊留香。
现在福建的御茶厂，依然还有复古宋代龙团凤饼的制茶法，也很受欢迎，属于高档茶一种。
不过朱以海还是挺喜欢铁观音和大红袍，尤其是铁观音。
“这铁观音茶回味甘鲜，味久不衰，后味十足，西域随着叶尔羌的覆灭，现在已经进入了全新的阶段了，不论是准噶尔的楚琥儿还是扼鲁特的昆都伦乌台什或是杜尔伯特的阿勒达尔台什，他们走到一起去并不奇怪。”皇帝对这些早有预料。
会走到这一步，简单归纳为得陇望蜀也行。杜尔伯特当初能跟着大明走，那是因为朱以海给了他们更好前景未来，杜尔伯特在大赖台什死后，群龙无首，尤其是在他继位的儿子也死后，就更加是没了有威望的首领统领诸部，导致最终杜尔伯特四分五散，或依附准噶尔或依附和硕特，还有随土尔扈特西迁的，几乎彻底散了。
朱以海给他们重新聚拢起来，给他们划设新的牧场，不仅给草场还与他们直接贸易互市，让他们得以恢复，最后还让他们建立自己的汗国，这对整个杜尔伯特都是极有吸引力的，而阿勒达尔台什做为没威望的新首领，当然也愿意借助大明的力量统一诸部。
可现在为何却又要跟大明越走越远，自然是因为感觉被大明欺负了，辉特部原来跟杜尔伯特合建一个汗国，现在得大明支持分出去自立。
甚至在灭叶尔羌后的利益分配里面，杜尔伯特也没分到一寸土地，而最初的计划里也是有他们一份的。
反正人心不足蛇吞象，当阿勒达尔台什还只能统领着一小部份人马游牧，连自家兄弟都管不了时，他对大明是言听计从的，可当他成了杜尔伯特汗，甚至还曾击败了准噶尔，把巴图尔汗这样的雄主都干死时，他觉得这都是自己的功劳和本事。
对辉特分离出去，对大明在杜尔伯特建立军镇要塞，建立驿站，甚至移民屯田的时候，已经很不满了。
人嘛都是这样的。楚琥儿也差不多，朱以海册封他做可汗，册封前跟大明谈条件时也是谈的好好的，可当上大汗后就不满足于仅统领右翼了，更不满足大明在准噶尔右翼领地上建立的那些城堡，甚至是对乌苏、对博尔塔拉被明军直接占领，划入安西省很不满。
朱以海一离开，他们肯定是不会安份老实的。
“僧格其实是个挺不错的年轻人，朕知道他对朕有怨气，这年轻人不太会隐藏心事，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可其实朕看的清清楚楚。”
“那不管他了吗？”朱以海拱了个卒子开局。
“朕让延长县公朱识锛去找过僧格谈话，提醒了他要小心楚琥儿，可他不听劝啊，非要去安吉里克见楚琥儿，这样的年轻人一意孤行，别人又怎么管呢？”严我公听出皇帝话中之话，大明提醒过僧格，尽到了责任，但僧格自己不听，而且大明其实对事情的预期发展也早有准备的，僧格不听话出事，对大明而言也不全是坏事。
就如皇帝所说，西域局势已经开始进入第二阶段。而这个第二阶段，是大明期待的，对大明有利的。
根本原因就是大明在西域的战略布局，就是要不断的往西推进，并不会满足于蒙古诸部表面上的臣服，而是要跟对吐鲁番、准噶尔、杜尔伯特一样，在其境内设立城堡、驿站，驻军屯田的。
甚至要跟在哈密焉耆乌苏等地一样，直接占领设省置府县的。要是大家都一团和气，朝廷也没有理由西进。
只有当西域再出现大的动荡，才会乱中有机会。大国战略，本就是如此赤果的现实残酷。
僧格是皇帝女婿不假，可这个女婿也并不就真的可靠，他现在也只是必须得依靠大明才能对抗他的叔父兄弟们，朝廷也正是看中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之前才让楚琥儿与僧格做大汗和副汗，分统东西。
现在他们要内斗，朝廷当然也乐的坐山观虎斗。
“僧格这次会出事吗？”朱以海跳了个马，
“出不出事都不重要，不管僧格出不出事，反正要打起来了，僧格要是出了事，朝廷就再扶持一人统领左翼，朕看噶尔丹就挺合适，僧格一母同胞的兄弟，而且还是温萨转世，身世足够，但却又年幼好控制。”
“僧格要是没出事，那他们叔侄就能打的更厉害。”左右都是一样结果。
“朕已经让北庭长史朱识锛加强对镇西军的控制，不管怎么乱，最好是先守住博霍锡堡。”
“朕也通知了朱存梧，让他控制好瀚海军守好布尔津堡。”
“扼鲁特彻辰汗鄂齐尔图现在实力很强，灭叶尔羌又得了阿克苏、拜城、库车等地，和硕特固始汗也跟他是一个部落分出去的，若是准噶尔部与杜尔伯特部这次被打倒，会不会让和硕特给捡了便宜？”
“万一让和硕特给一家独大，那他们西据天山南北，东拥青康卫藏，岂不是有吐蕃全盛之势？”朱以海架炮打掉严我公一个卒子，
“和硕特和扼鲁特虽然都是和硕特部出来的，但各有各的问题，昆都伦乌台什现在不是也跟准噶尔楚琥儿他们联手了吗，他肯定也马上会站出来搞事的，固始汗虽占据青康卫藏，可朕得到的密报他马上就要死了。”
“去年会盟时图鲁拜琥不是还很健壮吗？”朱以海哈哈一笑，趁严我公分神走错一步，直接把他的马给炮打了。
“图鲁拜琥确实还挺强健的，但强健的人也一样会死，图鲁拜琥据有青康卫藏，如今还占据了喀什、叶尔羌、于阗等诸地，但他子孙众多，他分封儿个儿子在青海游牧，各统一部。又以孙子镇守康巴之地，然后长子在卫藏，幼子却又统领着驻扎当雄的最精锐和硕特八旗骑兵，几个儿孙分别任喀什、叶尔羌等城的总管王。据说固始汗还已经立下遗嘱，将来由长子继承汗位，而他的家产都由幼子继承，另外青海康巴也由现在的这些儿孙们继续统领，你说他一死，和硕特会是什么局面？”严我公也知晓蒙古人的分家传统，除了财产分割，更会把子孙提前分封，固始汗十二个儿子，现在个个都是分封一方的诸侯，他的许多孙子甚至也已经分封一方了。
他要一死，估计和硕特汗国也会乱，就算不大乱，这新汗也很难有固始汗那样的威望，难以真正号令的动他的兄弟侄儿们。
“还有，卫藏的那两个大和尚，你以为他们就真的满足于现在这样的权力分配？固始汗是他们请来的没错，固始汗也帮他们灭掉了藏巴汗等，可是他们不仅要翻身，更还想要最高权力，现在固始汗还在，能压的住他们，但只要他一死，那边必然要搞事要出乱子的，到时就是乱上加乱。”现在和硕特那边的权力格局，是两个大和尚享有超然的中教袖地位，和硕特汗掌握青巴康藏加上如今新占领地的军政大权，固始汗建立的汗国朝廷，由第巴为首，但这第巴却又是大和尚的大管家，这种做法看似是为了联合蒙藏，但却也暗藏隐患。
固始汗一死，这各种问题肯定就要暴发。
“固始汗真要死了？”朱以海推了个车过河，扫掉了一个卒。
“他活不过这个正月了。”严我公立即明白了，估计固始汗将死于非命，但究竟是意外，还是被刺杀，还是毒杀，这就得看锦衣卫的安排了。
估计他们会把事情做的很隐秘，甚至是嫁祸给大和尚或是其它人，但既然皇帝说他活不过这正月，那他肯定就活不过。
很明显，皇帝也预防着和硕特在后面捡便宜，这是要提前让和硕特爆雷，让局势乱上加乱，大明才好浑水摸鱼。
大明辛苦做局，当然不能给和硕特做嫁衣裳。
“陛下有什么打算，和硕特真要乱起来的话？”
“先让他们乱起来，若是乱的不够，就再添几把火，等乱的差不多了，咱们再出手干涉，到时想办法让和硕特汗国分裂，青海可以建个汗国，康巴可以建个汗国，卫藏再建一个，然后南疆那边再建个喀什汗国，给他一分为四，朝廷可趁机出兵干涉，到时在各汗国修城筑堡屯兵屯田，跟现在吐鲁番、准噶尔汗国境内一样。”朱以海最早对卫藏也仅是册封，然后去年才派了个驻藏大臣，但他可不会满足于仅派个官员而已，没有兵马，那说话就没有威信。
“鄂齐尔图呢？”鄂齐尔图是卫拉特盟主，也是留在天山的和硕特部首领，他占据着尹犁河谷这块好地方，如今又越过天山拿到了阿克苏、拜城、库车等地，实力更上层楼。
“先让彻辰汗出兵帮忙打楚琥儿和昆都伦乌台什等。”严我公看着皇帝又吃掉了他一个炮，这棋不用让已经彻底输了，稍一琢磨，他听出几分话外音，看来皇帝也没打算让鄂齐尔图好过，估计还给他准备了很多阴招坑他。
一时间，严我公也不由的有些愣神。皇帝下的这盘棋，还真是太大了，这不仅是要对付楚琥儿，那是要把整个漠西诸部都给算计进去了。
这战略要是达成，那以后诸部就算还能存续，也只能彻底匍匐在大明脚底下，跪着高唱征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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