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老大对此也深有同感，那位可是真正在边境杀过敌、见过血的将军，手段按理不会这么温柔。
朝廷临时换将，将这位据说战功赫赫的辛无病将军派来捉茶寇，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这种有实际战斗经验的将军，最适合他的岗位，应该在边境上保家卫国，而不是来平化清剿茶商。
章小林摸着下巴道：“我看还是跟这位将军接触一下为好，能谈就谈，谈不了再打也是一样。”
王富贵急道：“这可使不得，若是让大当家过去，肯定直接就被祭旗了。”
前线将领都特别好这一口，这不成羊入虎口吗？
“没想到你还挺忠心的，不愧是龙大当家最放心的下属。”章小林拍了拍他的肩膀夸道。
王富贵挺了挺胸脯，“那是，我可是专守大后方的，定不会让大当家冒险。”
章小林故作沉思道：“那派谁去和辛无病接触呢？总要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吧，是打还是困，亦或是和？”
要打那就好好打，章小林看看此处地形，算是打游击战的好地方。
困守一方的话，那就看谁先坚持不住吧，和的话，也不知道这位辛无病能不能拿主意。
大楚就这点不好， 极度重文轻武，就算是枢密院这种机构，也是文臣担任。
武将就像工具人似的，根本就不允许有自己的思想，连两国交战这种大事，也由枢密院提供摆兵布阵图，打得前方将士缩手缩脚、畏首畏尾。
估计和谈这种事情，是压根儿不用考虑，文臣全身上下也就那张嘴最硬。
王富贵硬着头皮道：“那小的去，成吗？”
茶农听说章小林几人想和辛无病谈谈，便主动毛遂自荐，“不如我陪你们去吧，我是本地人，他要真敢动粗的话，咱们平化人不会放过他的。”
”这个主意好，正好也代表了本地茶农，那我也过去会会辛无病，看他有多少斤两。”
龙大当家倒不想章小林去冒险，“这么危险的事，还是让王富贵去就是了。”
王富贵幽怨地看了大当家一眼，点头同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去！”
“不用担心，我有自保手段，去看看也好。”
章小林心意已决，龙大当家拦不住，便对茶农道：“那麻烦你们先给辛无病通个气，定好见面时间地点。”
\\\"这没问题！放心吧。”
要不说平化人剽悍呢，当天晚上，茶农便用自制的弓箭，将写好面谈时间、地点的纸条，射进了大营，将会谈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而辛无病收到手下小校送来的纸张，略看了看，冷笑一声，“且会一会罢。”
翌日中午，在一座小山头上，辛无病带着一群亲卫，闲庭信步地走了上来。
“人呢？我已经到了，谈谈吧。”
章小林主动走出小树林，大赞，“辛将军果真胆气过人。”
“女的？开什么玩笑，莫不是逗老子玩？告辞！”
辛无病感觉自己自尊受到侮辱，没想到茶商如此不讲究，竟派一介女流过来。
章小林更觉气愤了，她可是冒着生命危险过来的，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狗眼看人低。
“慢着，辛将军为何要走？不如坐下谈谈吧，反正我也不会吃了你。”
“笑话，你一个女人，还是老实回家绣花做饭吧，换一个大老爷们过来谈。”
妥妥的职场歧视，教员说过，“女人能顶半边天”，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是不对的。
跟在身后的王富贵不满道：“咱们姑奶奶的手段，你是没见过，惹恼了她可没好果子吃。”
严格来说，贩私茶属于大楚内部矛盾，倒不至于使用大杀器，章小林对此很克制。
民不与官斗，章小林只想图财，不想伤命，如果谈不拢的话，大不了换一个地方继续贩私茶。
只是苦了平化的茶农，他们没有话语权，以后山场能以更低的价格拿下茶叶，甚至不收货，这些茶农也毫无办法，除非自己拉一支武装反抗。
辛无病停步转身，“好吧，那就谈一谈。”
“这边请！”
山顶摆着两张圈椅，辛无病和章小林各捡了一张，面对面坐着。
章小林轻咳一声，“辛将军既然来了，那想来也是有谈的意愿，不知要达到什么条件才肯退兵？”
辛无病笑了笑，把袍子下摆重新摆好，方才挑眉道：“也简单，朝廷下的死命令，将茶寇首级送到京城就成。”
“嘿嘿~”章小林冲他讨好笑了笑，紧张地咽了口水，“莫不是开玩笑吧？”
辛无病摇摇头，“本将军从不开玩笑。”
王富贵小腿不自觉地哆嗦，颤抖着小声道：“姑奶奶，咱们还是跑吧，晚了怕是脑袋不保。”
权力真是好东西，远在京城的高官们，随随便便一道命令就能决定他人生死。
“辛将军应该知道，没有我们茶商，平化这些茶农恐怕生计无着。”
茶农老汉闻言也附和道：“咱们茶农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茶，你们这些狗官要么低价收，要么就不收，莫不是拿我们耍着玩？”
平化生产的茶，品质虽不如别处好，但也是茶农们赖以为生的经济作物，如果不卖给茶商，茶农们的生活无法得到保障。
朝廷派大军围剿茶商，这无疑是断了茶农民的财路，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茶农和官军在某一程度上，确实有不共戴天之仇。
官军拼命要围剿的茶商，正是茶农们要誓死保护的对象。
“对于你们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军令不可违，劝你们主动把贼首交出来，免得生灵涂炭。”
辛无病此言一出，谈判的底线已摆出来了，官军要龙大当家的首级，而茶商这边希望官军撤退。
首级是万万不能给的，那可是吃饭的家伙，看来双方的矛盾不可调和。
章小林无奈道：“这么说来，只有一战！”
茶农拍了拍胸膛，”放心吧！咱们平化的茶农绝不会坐视不理。”
这一战若是胜了，以后山场再也别想着欺压茶农，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能彻底摆脱朝廷对平化茶农的控制。
“很遗憾你们所做出的选择，其实大可以交出贼首，大家都有退路。”辛无病说完，便在亲卫的簇拥下准备离开。
“等一等！”
章小林从辛无病语气似是听出了一丝怜悯，突地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辛无病回头看着她，“可是想通了？”
“嗯，有点想通了，我只是想最后确认，这一战真得非打不可吗？”
辛无病苦笑，还以为这个女人想通了，便道：“自然是如此，军中自有监军使，无故抗命是要诛九族的。”
大楚重文轻武，生怕武将权柄过大，危及社稷，便设下监军一职，早期还由宦官内侍作为监军，但因阉党和文官集团的矛盾，后来的监军使多由地方官员担任。
其目的都只有一个，监督控制武将的行为，稍有行差踏错、不臣之举，便是满门问罪的节奏。
“辛将军，借一步说话！” 章小林刚说完，辛无病身边的亲卫便拔刀相向。
章小林从磨得雪亮的刀身上，清晰地看到自己紧张的面容，“放轻松，刀剑无眼，还请各位大哥小心些。”
“无妨，你们就在这里稍候。”
辛无病带头走到一旁的树下，坐定后淡淡道：“好了，有事说事。”
“将军就是爽快，听我们大当家说，你以前驻防在雁城一带，他还有幸见过你呢。”
辛无病脸上波澜不惊，并没有什么表示，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当将军多年，有士兵认识他，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章小林见他不接腔，尴尬地挠挠头，“同为大楚子民，你是将军，保家卫国，我们是茶商，所求不过每日碎银几两，还请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放平化茶农一条生路。”
章小林的姿态放得很低，反正这里也没旁人，有求于人嘛，不寒碜。
“你所说的情况，我岂会不知，但将命难违，此次你们大可从山道离开， 那里我并没有安排伏兵。”
果然如此，章小林就觉得奇怪，真要听命清剿，没道理网开一面，她大咧咧地就闯进来了。
“可将军的任务没有完成，岂不是还要继续在平化剿匪？”
“嗯~这个自然。”辛无病最终目标是清剿茶寇，并将匪首首级呈送进京，拖得时间长了，恐怕也得被上级训斥，再扣个剿匪不利的帽子。
章小林回头看正紧张踱步的王富贵等人，搓搓手陪笑道：“奴家有个三赢的好计策。”
“说来听听！”
“官兵抓匪是天经地义的，但咱们可以变通一下嘛……”
当下章小林便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既然辛无病有意放茶商军们一条生路，何不如真戏假做，官军和茶商军玩一场，最后再找个恶贯满盈的倒霉蛋脑袋，送到京城就行。
反正那些久居庙堂之高的大臣们，也不认识龙大当家。
这样辛无病完成任务，可以回军操练，而龙大当家暗地里闷声发大财， 茶农的茶叶也能往外销，可不就是三赢。
至于以后山场收不到好茶叶一事，谁关心呢，大楚每一处山场，其实都有这样的问题，除非朝廷按市场价收购茶叶，否则无解。
“呵呵~你当这是过家家。”辛无病笑了，就是笑容有点慎人。
章小林亦笑道：“从我有限的人生经验来看，很多事解决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
就看辛无病愿不愿意配合了，章小林觉得辛将军和她是同一类人。
如今大楚最大威胁是来自北边的强国，而茶商和官军只是内部的小矛盾，动用官军杀害同族，实非明智之举。
章小林不是没有炸药，真要用起来，官军损失惨重，只会让北国得利。
辛无病笑了，“也罢，那便猫捉老鼠，陪着玩一玩也好。”
当老鼠就要做老鼠的自觉，章小林便和辛无病商议具体的实施步骤，即不能真打起来，又不能完全不打，还要骗过监军使。
“过两日，我命大军到此处搜山，你等可于山脚稍做接触，掩杀后，便可往深山逃……”
行军布阵，辛无病甩章小林几条街，她只有认真听的份。
“那行，我再让他们扔一些道具，什么草鞋、棍子之类，表情还得浮夸些，你也好交差。”
“如此有劳了！”
两人蹲在地上，以树枝划地，商议已定，不禁相视一笑。
当然这种事，不可能只演一两场，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内，猫捉老鼠这种经典场面都得上演。
为了方便联络，辛无病还送她一枚令牌，凭此牌可随时于军中出入。
目送辛无病等人走远，章小林抛了抛手中的令牌，笑嘻嘻道：“走吧，回去挖竹笋乐呵乐呵。”
没想到这次谈判，真得能谈出结果，她便也想着来个农家采摘乐，犒劳自己一番。
茶农老汉很不理解，“去山上挖竹笋，怎么可能乐呵？”
竹笋深埋在地里，也不是那么好挖的，算是个苦差事，但因为竹笋味美，也算穷人家难得的美味。
大楚南方温润多雨，除了有利于茶叶生长，同样也适合竹子生长。
茶农老汉家正好也有一片山地，里面长满了毛竹，靠山吃山，才能渡过青黄不接的春三月。
回去以后，章小林便把计划详细地对龙大当家说了。
龙大当家一脸古怪的表情，“这样也行？会不会太儿戏了点。”
“怎么？你不相信他？”
龙大当家摇摇头，“辛将军的威名，我在军中早有耳闻，以前他在刘大将军手下便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为人自然信得过。”
“那就好，”章小林背好竹筐，拿把锄头，便准备进山挖笋，“他一个将军，犯不着花这么大力气，陪咱们玩。”
“你这是去干什么？”龙大当家好奇好看着她的动作。
“你采茶叶，我挖笋，这生活美吧。”
龙大当家哈哈笑道：“不错，就是咱们两人弄错了，应该爷们挖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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