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花的绚烂从容优雅，山茶花的坠落，孤傲决绝。
知道真相的清如已经泪流满面，白皙的手指紧紧抓住桌子，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哀恸，良久她咬了咬下唇哽咽道：“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他死去！
怎么就他死去了！
沐泽轻叹一声，眸中闪过一丝隐忍的痛色，手在铜镜拂过：
清尘跪在主持面前，一遍一遍的磕着头。
“徒儿求师父放过她，徒儿不会让她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更不会危及到寺庙。”
主持淡淡睁开眼，剥动佛珠呢喃了几句佛号，摇了摇头说：“她如何值得你如此做，甚至废了你一身修为?”
清尘一脸认真，眼中满是坚定：“徒儿，既然将她带回，自然不会放任不管。”
主持垂眸看着拨动的佛珠半晌，抬眼看向他，忍不住提醒道：“清尘，人妖殊途，若是让天下人知道她身上有神剑的存在，那是一场怎样的灾难呐，你须得想清楚……”
“徒儿已想清楚。”
啪嗒！
佛珠被狠狠摔在地上。
住持温怒的看着他：“你为了一个小小的妖要整个寺庙跟着她陪葬吗！”
清尘闻言，猛然仰起头定定看着他，眼神透露着坚定：“师父，她自寺庙化形，在佛光下修行，又能坏到哪里去，徒儿自会带她离开这里，届时出现了什么事，是清尘一人所为，断不会连累寺庙，但求师父成全。”
他猝然不语，拧着眉望着跪在地上却脊背挺得笔直的清尘，这是这么多年清尘第一次忤逆他。
他起身一步一步走上前，脚步恰巧停在他面前：“你可知道若不交出她，不光保不住火灵剑，更保不了全寺！”
最后的几个字住持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
清尘闻言一贯淡漠的脸上扬起笑意，自嘲一笑：“师父，徒儿实在是一个没本事的人，想救她，想救寺庙，如今甚至还忤逆您，但请您相信我，我会守护好云深寺，更会保护好火灵剑。”
静默……还是静默……
那一夜，他跪了许久。
老者略是一叹，自言喃喃：“罢了……皆是因果”
男人眼底暗淡的光，仿若突然点亮。
“徒儿多谢师父成全，万望您保重身体，不要因为一个不听话的徒弟担忧。”
即将走至门口，他蓦然顿住脚步，却没有转身，袖中的手却紧攥着衣袖。
画面一转。
清如寻找找他的一路上，不远处永远都跟着一袭青衣，那人始终带着斗笠看不清容貌。
后来清尘带着她躲躲藏藏，暗地里将他身怀神剑的消息散布出去，从一开始他就打算以命换命。
沐泽望着清如，一汪清泉般的眸子尽是不忍，轻声叹道：“清尘决定将你带回寺庙时就知道你的不俗。你化形那日，他正是匆匆为你赶回来。他原准备带着你一辈子修行，可是事事都有意外，那道士确实有几分能耐，一直暗地里搜寻神剑，谁也没想到白公子机缘巧合遇见你，更没有想到白公子是那道士的徒弟，白公子继而得知了你的身份……”
唉。
那长长叹息里带着无限的惋惜，眼色一暗，瞧见她情绪稳定继续说：“当时江湖，庙堂都知道神剑的作用，甚至有人牵扯出陈年旧事查到了云深寺，清尘将拥有神剑的消息散布天下，引诱天下人为之疯狂。”
他怜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继续道：“救出你之后，将你的身份和他互换…… 世人只知他带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却不知道你才是真正的拥有神剑的人，他将你弄晕成功让你金蝉脱壳……彼时皇上大怒下令，若不捉拿到他，则天下无庙，他毅然选择了赴死，可以救你亦可救天下僧人。”
清如垂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良久才苦涩开口：“原来，原来，他一开始就知道，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妖，瞒得我好苦……终究是我害了他，若是没有她，他就不会……不会死去。”
最后一句清如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神绝望。
沐泽低低摇了摇头：“他不会后悔的，从他救你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做出选择，清尘一直都在替你算计，不论是一开始带你回去，还是后来的散布他离开寺庙的消息，以至于他替你死去……”
清如比沐泽想象之中的冷静许多，既没有悲痛欲绝，也没有失态大喊大叫，只是平静的盯着镜子。
见此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清如得知结果了，这些年的心愿也算了结……
清如将铜镜小心翼翼捧在自己面前，右手放在镜子上空，却终究没有摸上去，低头轻轻笑了一声又一声，声音有些哽咽：“没看出来，堂堂的清尘法师，还有这么一手好算计呀，真好……”
滴答!
滴答!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泪水滴在铜镜上面，清尘那张淡漠的脸惊起阵阵涟漪，最后化为消失。
她的清尘法师，她再也不能相见了。
她盯着铜镜好一会儿出神，最后扯了扯嘴角：“我好像，再也见不到你了……”
清如抬手慢慢抹去泪水，从嘴里吐出一颗黄色的珠子，眸子淡淡瞥了它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哂笑一声，随手推给沐泽道：“我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它了……”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可惜了，这珠子就剩下一半了，万望你不要嫌弃。”
沐泽一脸震惊盯着那一半的珠子，迟迟没有抬手去拿。
他震惊的是，这珠子可是她的心啊，分了一半，就相当于将心一分为二，日日都要忍受心绞之痛，而这半颗只能刚好维持她的身形。
沐泽声音不再是一贯的清润，而是不稳的开口：“那半颗……”
清如轻轻一笑仿佛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送人了，可惜，还是护不住…不能平白让您吃亏，你且收下吧。”
他摇了摇头忍不住开口道：“那你怎么办?”
清如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抬手将珠子送至他面前：“我可能会回寺庙吧，在那里等他吧。”
沐泽神情复杂，抬手取过珠子，盯着手里的珠子皱了皱眉头，若是她失去内丹，不仅修为散尽，不久更会化为原形。
她唇角微微一勾歉意道：“最后麻烦你一个事，将我和他一起……”
她停顿了一下，右手狠狠击打在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来，动了动嘴继续道：“将我，和他葬在一起吧。”
沐泽震惊站了起来，将她从地上抱在怀里不解问道：“何苦如此，你明明还可以好好活下去!”
绯红的衣裳沾染上了殷红的血，唇角微微上扬说话轻飘飘地：“他如此算计，却从未告诉过我，当真好算计，不曾问过我愿不愿意……”
她呼吸急促起来，声音却透露着执着：“清尘……”
清如努力抬起手，似是要够什么东西，手却无力的在半空中垂落下来，她急促呼吸，淡淡一笑：“莲子清如水，我的名字，可惜他从未唤过我一声……”
沐泽急忙开口：“唤过的！”
清如的眼底亮了亮，忽而摇了摇头。
那个淡漠的和尚，心中只有他的佛。
她的眼神开始涣散了，却依旧固执地说道：“我不能忍受自己渐渐地忘记了他的样子……那样太痛苦了……青……他，在冲我……笑……”
清尘，原谅我固执己见一次。
她努力睁了睁眼，嘴角微微上扬。
一袭青衣的人影逆着光一步一步，那人戴着斗笠，双手合十，缓缓抬起头一脸淡漠：阿弥陀佛
“清尘……”
“贫僧在。”
我好累啊……
原来这些年都是我的执念，始终不愿意相信……
“清尘，你后不后悔认识我啊？”
“贫僧，不悔。”
可是，我后悔了，若是不认识我，你就不会那样了……
“不悔。”
好。
突然一只手慢慢垂落下来，沐泽低头见她的嘴角依旧挂着笑，眼眸深邃仿佛看见了什么。
陈南星木楞的站在一旁，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清如有些难过，将她眼慢慢合上不解道：“她为什么会选择这种结果。”
她不理解，即使知道真相，也应该带着清尘那份为她之心努力活下去。
程江篱端详着她的面容，眼神慢慢垂了下去，他嘴角带起一抹弧度，眉目间却还藏着一丝疑惑：“清尘代替清如姑娘而死，他散布了身怀神剑的消息，刚刚镜子里面，住持与清尘的对话，说她身上有神剑，那清尘身上的是云深寺本身就有的火灵剑还是说，清如身上的便就是火灵剑呢？”
此言一出，几人也疑惑起来。
程江篱抬眸看着她，淡淡的目光带了一丝疑虑，久久未曾言语。
残阳入青山，天边的墨色蔓延至天角。
寂静半晌，沐泽抿唇，手里摩挲着半颗珠子语气淡淡：“小的时候听闻师父说，若想修成精怪需要得到天运才有机会化形，清如姑娘却能在短时间内化为人形，这里面的契机又是什么，”他抬起手掌心放着半颗珠子继续道：“这颗内丹的另一半又在哪里呢？”
程江篱捻起珠子看了看，眸光微凝：“会不会存在两把神剑，清尘之所以带清如回寺庙便是因为察觉到了神剑的存在，而清如因为神剑的原因很快就修成人形，而火灵剑是云深寺本身就有的呢？”
云深寺机缘巧合下获得了火灵剑，而清如身上同时具有一把神剑。
沐泽细细端详了许久，目光舍不得离开：“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
陈南星并未参与这场设想，而是将清如扶在桌上坐下，将褶皱的交领整理好。手却顿感寒凉，她疑惑探去一股冰凉传至指尖：“清如姐姐胸口有源源不断的冷意！”
沐泽快步靠近，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背，指尖凝结一团灵气注入胸口，却并没有察觉。
他隐约记得，当初师父赠予昆仑镜的时候说，此镜另有妙用，可知人心，可探经络。
想到此处他连忙从衣袖里摸出昆仑镜，再次唤醒镜子。
昆仑镜落在半空，投出一抹黄色柔和的光落在清如的身上，一柄水色的剑安静躺在胸口。
陈南星看着镜子照射的地方惊呼一声：“沐泽，清如姐姐怎么没有心脏！”
沐泽望去确实如她所言，清如的心脏位置由剑代替，侧头看向立在一旁不言语的某人意味深长道：“看来这就是你所说的原因！”
心里不禁感叹他也聪明了！
沐泽将剑取出来后，清如一道绿光瞬间化为了一株赤芍模样，叶子已然干枯。
他掏出帕子将赤芍小心包裹着，方收入衣袖，空间便扭曲了起来，周遭的亭台楼榭开始倒塌，地上骤然开裂。
云深寺大殿。
几人一阵恍惚从另一个空间走出来。
陈南星忍不住掏出手机，来电显示几十个，都是来自爷爷。
她当即马上回了电话，那边却没有接通。
她才察觉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但是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不过才过了四五天而已。
一旁的程江篱也慢慢摸出手机微微一顿，他浅淡的一笑，目光移向微信，99+，脸上还未上扬的笑意迅速敛去，黑沉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
后山。
清尘的墓地没有尸骨，当年云深寺便弄了一个衣冠冢来纪念他。
初秋的雨泠泠落下，带上一丝让人透骨的凉意，秋风拂过落叶飘落。
朦胧的雾气笼罩着云深山，淅沥沥，飘逸的衣袍被雨水沾湿，寒气浸衣，带着秋日的寒意。
沐泽站在坟前久久不曾言语，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就是这样一个僧人为了天下毅然甘心赴死。
或许会有人觉得清如与清尘的故事里，清尘为了清如算计了天下，他何尝不是算计了自己。
若是回到遇到清如那年他会带回寺里吗？
他是会的。
他爱佛，也爱世人，唯独给不了清如一生一世一双人。
清如的半颗珠子他找到了。
她绘制了一个阵法以清尘的禅房为阵眼笼罩了整个云深寺。
沐泽紧紧盯着墓碑，半晌后轻笑：“你是一个很厉害的和尚，在数百年前便算到如今，指引我们得到水灵剑，更给清如姑娘留了一条后路。”
沐泽淡笑将赤芍放入已经挖好的坑里，将手帕盖住了枯枝，徒手将泥土掩盖住。
做完这些，他抬手抚上碑文，不紧不慢转身离去。
他透过这片朦胧的雾，远望着隐在雾里的青山，蓦然想起清尘被烧的那日。
嘴里呢喃不清的那句话。
皈依……清如。
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
清尘的爱意一直都藏在名字里。
身后墓碑旁，一叶嫩芽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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