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川正措辞如何回她,又听她无力道:
“不过,是鬼也无所谓了。”
她的语带轻颤:“你走了这么多年,这倒是第一次入我梦里。”
秦越川心口宛如钝刀割肉,喉间酸痛:
“是我不好。”
徐弦月勉强笑笑,微微摇头,声音轻若飘雪:“怎会,你从未见过我的真实面貌,我连真实姓名都未曾告诉过你,你又怎么会找的到我。”
徐弦月眼底隐有晶莹,低眼不再看他,看了眼自己的衣襟袍摆、狐裘都被扯破,白毛还染了血渍,可以想见是有多狼狈。
她低低道:“其实,无论哪一天都好,唯独今日……”
“为什么偏偏是今日……”
离开京都那日她曾立誓,日后这世间无论是谁,都无可阻拦她前行的的脚步,无论失去何人都要活的比以往愈加出彩。
哪怕生命尽头,百年之后,在另一个世界与亲友挚爱重逢,亦可以昂首骄傲的对他们说:“瞧,我这一生,活得还算不错吧。”
如今,还不曾百年,她还不曾功成名就,竟是在一身狼狈时,猝不及防与他“相见。”
这不是她所渴望的、期待的、光鲜的重逢。
徐弦月觉得此时的自己满是窘迫,好没面子。
秦越川却没有想那么多,他如今关切的只有她的安危。
他想进一步尝试是否可以触碰到她,想扶她站起来。
眼下不是说话的时机,他问:“还能走吗?我带你离开这里。”
北疆曾为他的驻地,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秦越川想带她去更安全的地方暂避。
手还没有碰到徐弦月胳膊,徐弦月疑惑地看着他,怔怔问了一句:“你要……带我走?”
秦越川说:“对,我带你去个安全地方,离开这里。”
这番话,落在徐弦月耳中却是变了一个味道。
徐弦月恍如梦醒,霍然挺直了上半身子,肩背完全紧贴着墙面,眸底混沌渐渐退去,毅然决然得同他说:“我不跟你走。”
亡故之人引的路,唯有黄泉路。
徐弦月偏过身子,抵触与他碰触,吃力地撑着墙面一点一点站直,稳住身形,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她有舅舅,有志向,有大片光辉的前程与未来。
即便一时受困,起了软弱之心,那也绝对不代表她心底的真实念头。
他不要跟他走,即便那是秦越川。
她要活。
她要活!
心底重新燃起强烈的求生欲望,徐弦月摸索到马缰绳,踉跄起身,不再与秦越川多说一句话,重新攀上马背。
偏生,后面的人还在唤她的名字。
“月月!”
徐弦月紧紧咬唇,拒不答应,身子伏得更低,催促驾马,似乎想尽快将他远远甩在后头。
她心中默念,想要极力屏蔽后方的呼唤。
进了前方烽燧堡,徐弦月有了避风所,急于下马的徐弦月跌倒在地,以肘相撑,撞击到伤口疼得倒抽了几口冷气。
“月月!”
后面赶来的秦越川想搀她起身。
这段间隔使他大概反应过来,或许是自己说的话有歧义,令徐弦月产生了误会。
他想和她解释清楚。
只是双手又越过了她的身体。
徐弦月垂头伏地缓息了一会儿,慢慢撑起身子,扭头朝身后满天呼啸的风雪看去。
秦越川背对着满天风雪,一步一步走向她。青丝衣摆于狂风乱作中分毫不乱。
他在她的面前,缓缓蹲下身子,与她视线相平。
徐弦月对于他的靠近无动于衷,没有一丝反应,眼睫也未曾眨一下。
秦越川挥了挥手掌,发觉她的视线再也不会追随他的掌心移动,暗自叹了一口气:
月月又看不见他了。
徐弦月望了许久,似乎终于确认,方才发生的一切,本就是一场虚无幻视。
是她的一时脆弱,头脑不清产生的幻念。
她收回茫然视线,起身牵马入了堡内。
安顿好马匹,徐弦月翻出火折子四面看了看,燧峰堡由土石垒砌,外面还糊了一层草泥。
墙脚还堆了一些零散干柴,应该是之前的守兵留下的。
徐弦月挑拣了几根能用的,掏出引信,快速生起了火堆。
看着她的“百宝袋”,秦越川松了一口气:“也幸得月月准备充足。”
顿了顿又道:“也是,月月说过,你并非第一次来北疆了。”
徐弦月寻了个角落坐下,这才顾得上好好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
好在多是皮肉擦伤,没有伤到筋骨,徐弦月随身的腰包中备有各种伤药。
她将火折插在土石缝隙固定,借着微弱火光掏出几个瓶子,取了几个药丸给自己服下,又从衣裳上撕了布条为自己上药包扎。
处理完毕自己的伤口之后,徐弦月走到马儿面前,也看了看它的伤情。
“辛苦你了,眼下没有兽用药物,只能简单为你处理一下,等我们去安全的地方了,会好好给你治疗的。”
徐弦月抚摸着它的鬃毛,温声安抚。
马儿轻轻打了个喷鼻,甩了甩尾巴,似乎在示意,它听懂了。
徐弦月裹着狐裘,重新回到火堆旁,抱膝缩成一团。
她望着明黄火光愣愣出神。
她不知要在这里困多久,无人在侧,她不敢入睡,生怕一睡便长眠不醒。
徐弦月就这么睁着眼睛,听了一夜的风雪呼啸。
秦越川亦无声陪她坐了一夜。
卯时末左右,风雪渐渐停息,徐弦月走向堡口,正想着一会要不要去寻找石峰,和他们汇合,无意间向外瞥去,昨日停靠的那块巨岩后,突然转出一骑!
身形分外眼熟。
徐弦月喜出望外:“石峰!是石峰!”
徐弦月站在堡口,激动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徐弦月牵出马,一人一骑,朝他们的方向而去。
“石峰!”
“姑娘!”
“姑娘,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徐弦月问他:“其他人呢?还好吗?”
石峰答:“有两个弟兄没救过来,还有几个伤的不轻,不过已经没大碍了。我们昨天血拼的时候,遇上北疆军的巡逻游骑,万幸!真是万幸!”
“他们带我们回了巡逻营点,但是似乎对我们还是有戒心,没有领我去北疆驻军营地,文书在姑娘手上,我就先来寻你了。”
石峰一口气说完,见徐弦月狐裘上的血渍,跃下马焦急问她:“你受伤了!重不重,要不要紧?”
徐弦月摆手:“尚可,可你一个人来寻我太危险了。”
石峰指指后头:“巡逻游骑他们在后头,他们要停了风雪再寻你,我实在等不到那个时候。”
“昨天那群人,只是流寇吗?有没有捉住活口?”
石峰答:“那群人是群孬种,一听骑兵号角,跑的比兔子还急,不过也是,有谁敢和官兵硬碰硬。”
听反应,徐弦月猜测,这群人多半并非正统兵卒。
石峰带徐弦月去了游骑暂驻营地,徐弦月出示了文书,令牌,表明了来意,这才赢得了对方的一些信任。
只是当她提到想见赵崧的时候,管理巡逻营校尉却怎么也不肯答应。
“赵将军日理万机,岂是尔等想见就见的。”
“军粮接纳自有粮料使对接,若是有旁的事,我也可以代为通传,何须赵将军亲自出面。”
说的是义正言辞,绝不通融。
此路不通,徐弦月也不多纠缠,琢磨着另想他法。
既然如此,徐弦月决定采用“迂回战术”:“校尉大人,我不见赵将军,那可否将此物递交提督大人。”
徐弦月递过去一块令牌。
“只需要交与提督大人手上即可,您无需多虑,我只是将这个令牌物归原主罢了。”
要求很简单,层级上递,公事公办即可。且不需要额外传话,校尉自然应允。
石峰看着校尉远去背影,不确定道:“这能行吗?只一块令牌,就能见到赵将军吗?”
徐弦月笃定:“可行。”
秦越川看到徐弦月递出的那块令牌,心里就大概知晓,她做的是什么打算了。
果然,第三天,徐弦月刚刚用过午膳,就听营帐外传来动静:“提督大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徐弦月走出帐外,见了来人,安心了一半。
“薛神医,果真是你。”
徐弦月笑吟吟行礼:“提督大人。”
“薛神医还是唤我青阳即可,这容王府令牌,除却我们手中,便唯有您手中这一块了,我一见便知。可是遇了什么麻烦?”
徐弦月认真说:“此次前来,我其实有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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