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钟鸣，余韵悠扬。
迎着晚霞，苏瑾于高台之上也唱。
“佛殿宿雀静檐牙，日落空林叶穿花。”
“咚————！”
晚钟再起，翁鸣之下显出静倦，飘得十数里。
少年扶摇杵，身形笔挺，动静之间有着奇特韵律，写意如画。
又自唱道：“三十六峰迎夜至，并将霜华照禅家！”
“咚————！”
三声钟响，引来日入，一更黄昏便定。
小沙弥看着撞钟苏瑾，看得认真，少年这平平常常的撞钟行为，于他瞧着，却似有无穷魅力。
透着禅心，禅性。
钟声浸润之下，落木飞花，倦鸟夕阳，晚露虫鸣，仿佛也被镀上一层别样韵味。
似那佛光普照下的众生。
什么是法？
是这红尘万物，也是这天下万民。
苏瑾听过法，也在践行法，天下万民且还不提，他还不曾有过普度众生之行，亦无其能。
可这感受红尘万物，与每一日青灯古佛、枯燥平凡里，体会那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却是渐有收获。
这源自僧人副职业带给他的那段人生记忆。
也源自他前世今生所见所闻，终有所感，便连撞出的钟声，也显出别样韵味。
钟，依旧是那钟。
撞钟的人不同了，心不同了，感觉便也不同了。
这是探索内心灵藏，审视本我之后，重新看待眼前世界，便也觉处处透着“意”，继而对心性带来的成长。
此时，意识之中，也传来信息更新。
【参禅者】升级。
【禅师：你的悟性中幅提升；你的效果“初级冥想”升级：中级冥想；你获得新效果：初结菩提体。】
【中级冥想（被动）：你观想神魔法相时，效率小幅提升；你的紫府得到小幅改造，念存之能小幅提升。】
【初结菩提体（被动）：你悟得禅法，浸润禅意，体魄心灵皆得澄澈，修行佛门功法时，效率微幅提升。】
【该成就可升级，升级条件：精读五十本佛门典籍，未来十日，每日诚心礼佛一次，撞钟一次，认真诵经一次，专心听课一次，认真参禅一次。
每日至少与一人说禅，且让听禅者有所得。
期间不可断绝，否则进度清零。】
【僧侣】的第三级，唤做【禅师】。
众所周知，副职业第四级，效果将迎来质变，而【禅师】接下来升级的条件，与之前相比，也明显拔高了一大截。
好在，藏经阁内佛家典籍海量，不是问题。
日常僧侣青灯古佛的功课，对身处寺庙，出家为僧的苏瑾而言，更是简单。
唯独“说禅”这新的升级条件，略微麻烦，得找个人说禅，还得让听禅者有所得。
这就不太容易了，需要听禅者对自己至少是不抗拒的，才好进行，不然断了一天，【禅师】升级的进度条就会清零，得从头开始。
挺麻烦的。
“这就得找个好忽悠的人了。”
“为了低调一点，这人最好是固定的，对我有好感的，还得是天天都会跟着我的人。”
苏瑾思忖着，目光就落在小沙弥身上，看宝贝似的！
八岁的孩子，可不就是洗脑最好的时候！
自没打算将希望全放在小沙弥身上，但小和尚注定要在未来十天，承受苏瑾大部分的“禅意说教”了。
“小和尚，走，我们吃饭去！”苏瑾笑的热情，摸摸小沙弥的光头。
南宫问雅，摸谁谁傻，苏瑾希望小沙弥未来可以听话，接受自己每日的说禅。
小沙弥眨眨眼，他觉得，自家师叔祖不知为何，突然对自己热情了不少，不怀好意的样子。
二人便自于夕阳下走着，朝膳堂前行。
一路所见，皆是巍峨佛堂，雄伟佛像，鎏金佛身。
众岫耸财色，精庐四象分。沉香透疏木，渐月落瓦璃。
这金碧辉煌的奇轮寺，处处奇观，金子珠宝堆出来的一样，寺内掌权之人也有审美，不曾使得这古寺有半分暴发户气质，沉淀下来的皆是高级美感。
处处透着华贵，将极致奢与极致的雅，完美敛于一体。
不远处便是一座知客殿，专用于招待奢遮的大香主，属于高级vip招待厅。
只是于外一瞥，便可见厅内积水一般光华玉石铺地，鉴光鉴影，竟无缝隙，一水沉沉。
这个点了，也有豪门贵族忙着拜佛，于殿内恭敬上香。
木鱼闹着，钟磬响着，炉鼎燃着，檀香缭绕着。
每一处氛围，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仪式感，都是海量钱财堆出来，烧出来的。
小沙弥在寺内为僧两年半了，早没了最初震撼，对此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他现在一门心思想着干饭，肚子早饿了。
师叔祖却停了步伐，不知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小和尚，你看看这些香客们，到饭点了，也依旧孜孜不倦拜着佛，你道这是为何？”
小沙弥内心叹气，不在乎这些香客到了饭点为何不吃饭。
他在乎的是，自己现在很想吃饭。
又不能得罪了这个不一般，自己也很喜欢的师叔祖，只好挠挠小秃头：
“该是这些香客心诚，重佛，也敬佛，才连晚膳都忘了。”
“那你道，佛祖该是怎样的？是善，是恶？是虚荣，还是淡薄？”苏瑾再问。
小和尚面红耳赤，没忍住扯了扯苏瑾佛袍。
这话是能乱说的？
连忙一本正经的答道“佛自是善的，是淡泊的，是慈悲的，是怜悯苍生的。”
苏瑾便笑：“佛是善的，便该引人向善；佛是淡泊的，便该教信徒无需拜他；佛是慈悲的，便该普度众生，而非享尽香火膏腴，身居庙堂，寸步不出。”
苏瑾如是说着，抬手指向华贵知客厅。
黄昏已暗，暮光洒落其身，一身袈裟迎风，渐渐摇摆。
“若佛引人向善，这些信徒是不是便该将礼佛万金，用于行善？”
“若佛无需他人来拜，这些信徒是不是也该淡泊处事，而非如狗一般跪于佛前？”
“若佛之愿，乃普度众生，是不是也该告诉他的信徒们：莫以财帛赠我，莫以叩拜待我，且赠疾苦受寒百姓，且敬天下芸芸众生！”
小和尚虽也也隐隐觉得，那些香客有些魔障，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么多钱砸在庙里，图个啥呀！
小和尚其实也知道，钱是好东西，最直观的体现便是，他的娘亲得了很麻烦的病，要续命，就得吃药，不便宜的药，要花好多钱的药。
钱，可以让人吃饱，可以让人活下去，这就是财富在小沙弥心中的具象化。
可是，拜佛似乎不能让人吃饱，也不能让人活命，那这些人，到底为何要花这么多钱，来拜佛呢？
小沙弥其实有佛性，也因为某些原因，听说过类似苏瑾的这一套言论。
可惜，那人却只让他自己悟，而不愿意直接告诉他答案。
如今好奇心被勾起，乃至觉得，眼前师叔祖或许真能告诉自己答案？
连腹中饥饿，都暂时忘了。
苏瑾看向那知客殿内虔诚参拜的信徒，又看了看那俯视香客，面露悲悯的佛像，叹道：
“佛堂炉鼎红尘漫，奢遮香客万量金。礼佛信徒如恶鬼，刮来膏血奉神明。”
晚风吹过，周遭草木婆娑，带着凉爽惬意。
小和尚似懂，非懂，眨眨眼。
苏瑾也继续说着：“那些人，拜的其实不是佛，而是自己心中的魔。”
“他们内心或许有愧，却不愿弥补，花重金于佛前买安慰。”
“他们内心必然有欲，却不敢声张，花重金于佛前求实现。”
“他们礼佛，看重的并非佛门宣扬的善，更无心去普度身边之人。
他们来求佛，求得是自身的利益，求得是行恶之后的心安理得，求得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无病无灾。
求得，是那虚无缥缈的心理慰藉。
却唯独不愿意，去践行佛门宣扬之善。”
苏瑾如是说着，最终落目于小沙弥，一字一句：
“小和尚，你记住，佛所求之香火，非金银财宝，非三拜九叩。”
“你心中怀揣着善，并去践行，即便不曾剃度出家，那你也是佛认可的空门弟子！”
“而殿内那些香客，不过都是魔罢了。”
……
……
酉时过后，小沙弥准时离开。
离开前，认真将苏瑾卧室打扫的干干净净，换了新的饮用水，摆好瓜果小食，换了新的床单、被套。
别看八岁的小和尚年纪不大，这些事情每日一做，麻利妥帖，熟练的让人心疼。
而刚刚那一番说禅，小沙弥有没有听懂，苏瑾不太确定。
系统却是认定，他此次的说禅，是有效的。
这就很不错！
苏瑾又提笔，写下了不少“禅意小故事”，决定在未来十天，每天给小沙弥讲故事。
而离别前，似乎一直有求于自己的小沙弥，今天也终于没忍住，开了口。
他扭扭捏捏，极不好意思的问询苏瑾，能不能再给他一块米糕，一串糖葫芦。
就这要求，值得纠结这么多天才开口？
苏瑾未来还得靠小沙弥肝副职业，自不会小气，便大方的拿出了五种甜点，让他带走。
小和尚却是犹豫好久，终究只拿了所求两种，依旧小心翼翼用粗布包好后，朝苏瑾认真鞠了个躬，这才离开。
这便越发引起苏瑾的好奇。
“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这小沙弥也无修为，资质倒是不错，一紫一蓝，是个适合修炼愿之流武道的人才。
其他的，就没什么特殊了。”
“性喻住持将他安排在我身边，到底图个啥？”
如是喃喃着，苏瑾走出卧室，朝藏经阁走去。
今晚，他依旧准备在那过夜。
……
待得夜深。
齐轮寺后院，一片奇特空间之内。
一尊铁塔也似魁梧壮僧，满面络腮，皮肤黝黑泛光，直似一头凶兽！
而他身上，此刻却被一条条闪烁金光的锁链缠着，一枚枚玄黑透骨钉，胳臂粗细，也钉在其琵琶骨、双肩、后背等要害之处。
看着就疼。
壮硕僧人却浑不在意。
他此刻，左手米糕，右手糖葫芦，一起扔到嘴里，没几口便咽下，满足大笑：
“这味——————！”
“绝了！怎么能这般好吃！小和尚，你明天再向那人要点！”
铁塔般魁梧壮僧瓮声瓮气，吩咐着，补充道：“你也真是，这么好面子作甚？叫你要，你便去要！做事拖拖拉拉的！”
小沙弥却似乎并不怕那壮硕大和尚，一板一眼认真说道：
“大师，老问别人要东西，这不好，您之前是这么教我的，智障师兄也这么教过我……”
“而且，性喻主持也交代过我，不能让您吃太多零食……”
壮硕僧人捂耳，甩头：“啰哩吧嗦！啰哩吧嗦！还是之前那个大和尚伺候我时来的舒服！换做你这小鬼，便偏不利索！”
赌气似的发泄着，壮硕僧人又想起小和尚来前，性喻那秃驴来找过自己，说了一些意有所止之话。
便自问道：“小和尚，你伺候的那个状元郎，人怎么样？”
小沙弥点点头：“人可好了！就是老爱逗我，爱摸我的头，都将我摸秃了。”
“你本来就是秃子！”壮硕僧人提醒着，继续说道：“你说说看，他最近和你说了些什么，让你感觉有趣的。”
小沙弥眨眨眼，思忖半晌：“倒是有，那位师叔祖今天和我说了香客们的坏话。”
“哦？”壮硕僧人来了兴趣：“快！说与我听听！”
小沙弥认真点点头。
他记性挺好，连苏瑾唱的诗，都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
他也本以为，这位大师只会将此事当做故事听听，图个乐而已。
哪曾想，待到自己说完，壮硕僧人却半晌不语。
过得好久，方才小声喃喃道：“还有这样的人？！”
“果真如此的话，那这人便还当真有佛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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