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馆内有乾坤，居然有一座青石砌成的石院，远比寻常的酒馆要大许多。即便如此，因为人太多的缘故，此处还是显得有些拥挤。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酒和奇怪香料的味道，呛得人喉咙发痒，即便陆长风对各种药味习以为常，此刻都有些受不了了。
“红颜姐，到底是谁那么大面子，能把这么多人召集来这等着？”
“嘘！”姬红颜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眼含歉意地微微摇头，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落下：“你别多问，此人神通广大，一身修为远在我们之上，小心触怒他！”
神通广大……
听到这几个字，陆长风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换成别人说一个人神通广大，陆长风可以漠然视之，可若是姬红颜也这么说，那就不容他不重视了。仙君眼中神通广大的人，那只能是圣人……圣人么，那就不奇怪了！
至于大伙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陆长风现在都不清楚。据君白发所说，他们是接到了一个自称为光明神尊的人的邀请，说是能为他们这些落魄之人指出一条明路。不止他们，很多在外九环藏身的游侠都接到了，于是大伙决议来看看。这算是病急乱投医吧，他们现在确实是快过不下去了，需要人为他们指明道路。
陆长风一听之下也来了兴趣，游侠聚集的地方，想必能人异士不少。说不定能通过君白发二人穿针引线，能认识一些有用的人，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人多眼杂，又都是伪装过的，在里面找熟人并不容易，陆长风几人也不再乱逛，找了个视线尚可的角落安身。可随着人越来越多，酒馆越发喧闹，声浪也不断被放大。这酒馆里已然聚集了上千人，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躁动，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但此地也并非一无是处，陆长风几人坐下之后，侍者很快为几人送来酒水和可口的糕点，一问之下居然是免费的。这糕点是从未见过的品种，陆长风顺手吃了两块，可到酒的时候，他停住了。
“这个酒……”
“怎么了风兄弟，可是有毒？”姬红颜秀眉紧蹙，又将酒凑近鼻端闻了闻，却未发现异样。
“不，只是掺杂了一点补药！”陆长风放下酒，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它会让人兴奋，也比较容易醉！”
……
就在四人坐定之时，院子中央那片稍微高起的石台上，走上去一个人。
从身形和穿着上看，此人应该是个男子。他以青铜牛头面具覆面，牛角弯曲如玄铁铸就，布满暗红裂纹，眼窝处两簇幽火跳跃，透着非人的冷冽。其周身萦绕着难以言说的寒意，给人一种窒息的暴戾与深不可测的威严，仿佛只需一念，便能碾碎天地……
是了，这绝对是圣人之息，跟楚天狂那类似。不过两者表现的方式不一样，楚天阔的浩然之气给人一种极其伟岸深奥的感觉，而这个人则是透露着霸道的威压。也是因为这股气息，他光是往那一站，众多修士们就感神魂震颤、呼吸困难，整个酒馆瞬间安静了下来。
“诸位！”牛头男子声音并不算洪亮宽厚，却奇异地传遍了酒馆的每个角落，压下了最后几缕杂音：“相信在座的诸位之中已经有不少人见过本尊，没见过的也没关系，可以认识一下。本尊号光明，意为向往光明，为藏身带来光明。”
“参见光明神尊！”
众人纷纷起身鞠躬示意，台下响起一阵细微的抽气声，显然这个名号具有不小的分量。
“免礼！”牛头人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与哀伤：“很遗憾，本尊虽号光明，如今与诸位一样，不过是这黑暗世道下一个渴望光明的流亡者。”
牛头人话音落下，没有掌声，没有呼喊，整个酒馆陷入一种厚重的寂静里。只听见有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前排的人缓缓垂下了头，紧接着，像风吹过麦田，黑压压的人群一片接一片地低下了头。寂静在人群中蔓延，却比任何声音都更有力，千言万语都融在了这共同的默哀之中。
不难推测，今夜聚集在此的都是一帮不如意的人。他们这些人，谁又不是流亡者呢！
此刻牛头人缓缓扫视台下，目光仿佛与每一个人对视。
“我们为何聚集于此？因为我们亲眼见证，这个世道早已被黑暗所笼罩，早已容不下我们！光明，不应只属于少数高高在上的人，它应普照万物，泽被苍生！”
牛头人的声音依旧平和，但话语中的内容却像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不少人攥紧了拳头，有人眼中泛起了泪光。不得不说，他的话非常具有感染力，就连陆长风都有几分伤感，没想到脸牛头人这等本事的人也无处安身。
不过陆长风很快释然了，这不很正常嘛，强如楚天狂不也都成了逃犯了吗？而白发红颜更惨，姬红颜成了个煮妇，君白发直接成了跑堂送菜的伙计……陆长风偷瞄了君白发一眼，发现他的脸在面具遮挡下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眼神中的沧桑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看着我们身边的人吧！”牛头人的声音更加低沉，也更富有感染力：“或许你的宗门在权利斗争中被无辜牵连，或许你的亲人在神罚下含冤逝去，或许你不愿趋炎附势阿谀权贵，就被永远划定在那个无法突破的阶层，永无仰望真正星空之日，又或许你只是不愿意被限制了自由，自此成了流亡者……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伤痛，但今夜，我们拥有了同一个梦想——拿回我们应有的光明！”
拿回应有的光明……
此言一出，台下观众席里传来第一声无法抑制的哽咽，像按下了某个法阵的启动开关，抽泣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有人猛地用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有人则红着眼圈，任由泪水滚落。整个酒馆被一种巨大的悲恸笼罩，呜咽声汇成了哀悼的河流。
很明显，牛头人的话戳破了每个人心中那层薄薄的坚强。光明这个词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久违了，现在已然成了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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