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契丹迟早会吞掉晋国？”
“是的！这才是穆兄和我最担心的事！晋国软弱，想着靠进贡契丹国苟延残喘，可是契丹国越强大，越不会放过晋国。原本契丹国和晋国签订和约只是因为契丹国一时无法吞并这么大一片疆土，等契丹国稳定住燕云各州后，再次南下攻取中原是水到渠成的事。”
周渝这才明白契丹国为什么费尽心思想稳住燕云各州，如果燕云各州不稳定，契丹军没有稳固的进攻跳板，一旦大军南侵，碰上安重荣这样的主战派拼死抵挡，时间拖得久，后方很有可能出现变故。
“照你这么一说，双宁营真是契丹军的眼中钉，迟早契丹军会收拾掉我们！”
“是啊！这是迟早的事，如今两边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无非是因为契丹军知道我们实在抵挡不住会进山，从土墱寨入关，双宁营的军兵、云盛堂的老少，加上亲眷，人数至少两千，赵铎不想这样的事发生，影响契丹军图谋的表面稳定，所以才派出萧平佑监视着，等合适的时机再动手。”
周渝脸色顿时呈现忧郁的神情，说道：“那是不是说，我们永远不能和契丹军和平相处，迟早有一天会再次和契丹军生死搏杀？”
“除非我们愿意放下武器，解散双宁营和善堂，安心当契丹的顺民以解除契丹军的猜忌！唉......双宁营和契丹军有深仇大恨，谁会放下武器当契丹国的顺民？再说，你以为放下武器，契丹军就会轻易放过我们？他们和我们的心思一样，都记着两边的仇恨呢！”
“双方谁都放不下，又不服气，那就真是遇到了死结。真就一点化解的办法都没有吗？”
“有！等着，等着我们这一代人都老死，互相之间的隔阂没有那么深，两族的百姓之间更融洽些，到时双方或许可以同以一国之民相处。”
周渝喃喃说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孔盛东似乎自己也在回答自己：“要很久，一代人不行就两代人、三代人.......最后实在不行就继续开打开杀，直到两边有一方被灭掉！”
“哦......那可真是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需要填进去多少人命才能实现啊！”
“我们已经填进去几千条人命，我也不知道还要再牺牲多少！唉......你看你师父，他心里的痛苦正是因为几乎看不到一点希望。”
“安重荣和刘知远呢？我们费尽心思扶持，会有结果吗？”
“周渝，这两个人将来会如何，无从判断，甚至他们两个也可能会变成和石敬瑭一样的人！这本来就和赌博一样，谁能知道结局如何？我们眼下做得这些只是在寻找希望，所以我刚才才说‘几乎’！人总要留点希望在，不然怎么支撑下去？”
周渝叹口气，心里想着镇州安重荣那边好歹能用回鹘的军马挣点钱，可是太原府刘知远和郭威那里却在实打实地扔钱进去，好不容易挣来的钱自己人不舍得花，这么凭空给外人花销真是让人心疼。
孔盛东见到周渝的神情，心里已经猜出周渝的想法，说道：“天下的事有时不能单单用账目计算，这些花费也许改变不了历史的结果，但即使对过程有影响也就值得投出去。”
周渝点点头，她虽然对这些道理不十分明白，但是她相信孔盛东，这么多年以来，两人之间的信任早已经超越了夫妻、好友、亲人等关系的范畴。
见孔盛东再没有说话，周渝说道：“咱们回上泉镇住些天吧，孙家老大前几日在家中突然病倒，因为孙家老大身边没有子女，悦云姐姐看不下去，把孙家老大接到了上泉镇自己照顾，可是悦云姐姐的身体也不好啊，孔聪又整天忙着生意上的事，我担心拖累了她的身体，所以想回去照顾他们。”
孔盛东忙说道：“哎呀......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前些天又是和契丹人打擂台，又是防备契丹人败北后耍阴招，悦云姐姐不让我和你说这些。”
“这都是大事，为什么不说？”孔盛东脸上有些恼怒。
周渝没敢答话，静静等着孔盛东发过火后做决定。
孔盛东出去和穆有粱说过这事，回来便招呼梁安戊，几人一起返回了上泉镇。
孙老大见孔盛东回来，心里十分高兴，当天晚上和孔盛东一直聊天聊到大半夜，他们两个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最后孙悦云和周渝不得不分别拉着两人去睡，这才让两人分开。
半个月后，孙老大在饱饱吃过一顿粟米饭后，说是要去睡个午觉，众人觉得这几日孙老大的精神头不错，所以安顿他睡下后并没有太在意。
可是到了当日下午孙老大依旧没有醒来，孔盛东和孙悦云去看时，发现孙老大早已经在睡梦中逝去，这位孙家的忠厚大哥在度过八十二个春秋后，最终因为一辈子积德行善没有受到一点痛楚无疾而终。
因为孙家老大在云盛堂和双宁营中的威望极高，平日为人又谦和淳朴，在孙老大出殡当日来了足足四五百人给他送行，上泉镇上的百姓说起他没有一个不念其好处。
见惯了生死的孔盛东亲自为孙老大抬棺下葬，把他埋在了孙家老二的坟旁。
两个月后，因受到老伙伴离开的沉重打击，冯老三的饭量越来越小，后来几乎不再吃饭，每天只喝些汤水。孔盛东想尽办法劝道，弄来好多吃喝，可是冯老三的状况依旧没有任何改观。
在那年秋天的一个夜晚，冯老三因为身体虚弱在冯三嫂的怀里躺了两天后，终于合上了眼睛。
这次孔盛东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带着孙家和冯家的几个近亲，在双梁村悄悄给冯老三办了丧事，然后选了一块冯家、孙家墓地相邻的位置给自己和孙悦云留着用。
那天刚埋下冯老三，天空便飘起了鹅毛大雪，天空中白茫茫一片，不一会儿功夫便将坟头彻底覆盖住。
孔盛东对孙登云和孔聪说道：“过几年等我也死了，把我也埋在这里......这两边不是孙家人就是冯家人，都是咱家亲戚，在下面我们又能相见，谁在下面敢欺负我们，孙家两兄弟和冯家两兄弟，还有双宁营的弟兄们能帮我揍他们......”
孔盛东说完，在场之人无不肝肠寸断，泪流满面。
冯满夫妻更是哭得泣不成声，之后接连三年里的每个月他们夫妻都来祭奠这两家人的每个坟头。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大雪一场接一场地下，双梁村东西两边的大山顶上的白雪就没有消融过，直到来年的四月底，天气渐暖，山顶的白雪才慢慢融化掉。
山顶上的白雪融化了，可孔盛东满头全变成了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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