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皇帝从敌军大军之中杀回,潼关之中响起震天的欢呼声,然而感知着皇帝身上的气机,原本已经觉得没自己事情,一脸轻松神色的李去咎却是面色大变,他朝着身后角楼下的阴影中低声喝道,“尉迟敬神,去接皇帝。”
城墙上轰的一声炸响,一片火焰瞬间被磅礴的气劲炸得暗灭下去,祁连敬神几个起落,到了皇帝的前方不远处,他感知着皇帝体内的气机,同样也是变色剧变。
“气势不能输。”
皇帝平静的声音在此时传入他的耳廓,“别显得我回城还要你来救援,在一边跟着就成。”
尉迟敬神心中一颤,点了点头,等到皇帝从他身侧经过,他才转身跟了上去。
等到皇帝掠到潼关城门楼上,潼关城中再次响起震天的欢呼声时,李去咎落在皇帝的身侧,他微微躬身,看似行礼,但右掌却已经将一颗丹药震成齑粉,真气极为柔和的将药力拍入皇帝的胸口。
皇帝的脸色苍白了一瞬,转瞬却是浮现起异样的红,尉迟敬神在他身后落下,他此时已经彻底感知清楚皇帝体内的气机状况,确定即便有这颗回天丹,皇帝体内的许多经脉也已经遭受不可逆转的损伤,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轻声问道,“是否马上回城中疗伤?”
“又不会死人,不用如此着急,要装也要装得像样一些。”皇帝淡淡的回了一句,同时朝着一侧等候着的数名将领点了点头,道:“告知王香印,可以准备起来了。”
那数名将领马上转身朝着城内飞掠。
尉迟敬神明知此时不宜多话,但他还是忍不住,他咬了咬牙,尽可能的保持平静,轻声问道,“圣上,为什么要这样做?”
皇帝看着幽州大军,眼眉之中却是显现出满意的神色,他缓缓的调息着,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却是闲聊般说到:“李去咎,你虽然不是运筹帷幄的统帅,但你是我大唐一等一的悍将,你来和他说说,两军对垒,最关键的是什么?”
李去咎原本也不能理解,但此时皇帝这么一问,他眉头微蹙,却是突然想明白了。
他看了皇帝和尉迟敬神一眼,道:“破其信心,乱其军心。”
尉迟敬神摇了摇头,他心乱得很,根本没心情去想到底怎么回事。
“凡是能够真正走到人间至高处的人,都有着寻常人无法想象的一股意气。”皇帝看向安知鹿所在之处,慢慢的说道,“安知鹿这样的人物,他没觉得自己是好人,但他也没觉得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他觉得自己哪怕对不起天下大多数人,但还是对得住一部人真正对他好的人。他只是觉得是这世道让他变成了这副样子,但我想让他明白,他未必守得住他的本心,守得住他的底线。所谓的好坏,也只不过是他宣泄心中欲望的一个借口。”
皇帝觉得自己已经说清楚了,但看着尉迟敬神的眼神,他知道尉迟敬神还是不能理解,他便叹了口气,只能尽可能将道理讲得粗浅些,“安知鹿就是下一个王幽山,哪怕他兵败,也没那么好对付的。我亲自入阵杀他,虽然没成,而且修为算是废了大半,看上去是亏了,但他方才和我对敌,为了活命,不惜将跟着他打仗的那些修行者和将领都杀了汲取元气。你说他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还会觉得自己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么?他心里给自己找的理由,还能站得住脚么?”
尉迟敬神一愣,他反应了过来,“这样跟着他的人会人人自危,军心会离散,这幽州大军就不会那么厉害了。”
“长安之外的那些寒门,那些异族,苦长安门阀久矣,有他这样一个人站出来,和他们称兄道弟,然后身先士卒的率军杀到这里,这支叛军已经拧成了一股绳,哪怕凭借着修行者的优势,能够将他和这支叛军击败,那恐怕长安也会变成一片废墟,双方不知道要打多久,才能分得出胜负。”皇帝平静道,“能破其军心,让他明白自己和崔秀也没什么区别,他抛弃世间所有人,所有人也将他抛弃,如此一来,他应该会败得更快一些。凭我的能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我是挡不住他这支大军进入长安,但我帮顾十五做了这些事情,顾十五将这支大军挡在长安之外的机会就会大增。”
尉迟敬神完全听明白了。
“他娘的,你不当皇帝,谁配当皇帝?”
他跟着皇帝虽然没几天,但也已经知道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他一句粗话脱口而出,然后却是皱着眉头道,“但这人有些手段,恐怕会有些安抚军心的办法,而且如果他能够很快拿下潼关,这士气恐怕也不会跌落多少。接下来他必定用最快的速度攻打长安…这形势还是十分不妙。”
李去咎听着他这些话,却是冷笑了一声,鄙夷道,“你这蠢货,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安排这些事情只想眼前这一步?你老老实实和我一样别多想了,该你和人干架的时候,你听指挥冲上去干架就行了,别什么事情都想要想明白。”
“嘿!你这…”尉迟敬神一开口就想骂人,但突然觉得又说的有道理,他便又收了声,改口道,“也对。”
……
幽州大军中军之中,安知鹿垂首而立。
小山般的血肉在他身下铺开,随着鲜血的缓缓流淌,小山慢慢的矮下去,破碎的血肉则如淤泥一样,铺得更开。
在绝大多数军士的眼中,此时的安知鹿并未受什么损伤,他给人的感觉,甚至比以前任何时候还要强大。
毕竟就连人间至高的皇帝和他对决之时,他在气势上都不落下风,尤其在和皇帝大战之前,他已经利用傀儡法身,和那个剑仙一样的老者大战了一场。
然而不知为何,看着此时沉默无言的安知鹿,这些军士脑海之中不断出现那些修行者身体炸裂之后,血肉堆积到安知鹿身上的画面,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并未和往常一样发出欢呼。
徐言轻依旧和平时一样沉默。
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身前的窦临真。
窦临真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她对着身后一名侍从吩咐了几句,这名侍从领命离开,她缓步来到安知鹿的身侧,尽可能平静道,“不要过多自责,在方才那种情形之下,这是唯一的选择。”
安知鹿的脸色突然苍白了些。
“是没有其它选择。”
他说了这一句,双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了起来,又过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他才艰难的抬起头来,轻声道,“临真,但你知道,方才那一刹那,最令我难受的是什么么?”
窦临真呼吸一顿,她摇了摇头。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痛苦的说道,“最令我难受的是,我看着身下的那些血肉,脑海里面清晰的闪过一个个弟兄的名字,但接下来身体里泛起的想法,却是在纠结,我接下来要不要去炼化内里还未来得及吞噬的元气。”
窦临真身体一震,她的面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临真…”这时候安知鹿突然又喊了她一声。
窦临真看着安知鹿,下意识的说道,“不要太难过,我明白你这是什么感觉。”
“谢谢你。”安知鹿却是看着她,无比认真的轻声说道,“多谢你在这种时候还陪在我身边,我可以负所有人,但绝不会负你。”
窦临真脑海之中轰的一声响,她此时仿佛被什么神通击中了一般,心弦颤抖得厉害。
徐言轻一直在默默的看着安知鹿和她说话,而此时看到窦临真这样的反应,徐言轻在心中长叹了一声,他默默的转过身去,任凭那些破碎的血肉之中铺开的鲜血流淌到他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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