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笺恢复意识时,最先回到身上的触感,不是痛。
而是温柔的抚摸。
有人正在用指腹,极轻地顺她的发,一下,又一下,像是一种安抚。
昏沉的感觉还没完全褪去,她本能的恐惧,身体蜷缩。
颤栗,发抖,齿关细细地打颤,呼吸急促。
“别怕,玉笺。”
对方声线清冷,刻意放得温柔。
她辨不出方向,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脚步,只凭本能把对方的嗓音当成虚无之中的唯一锚点,一点一点顺着那道声音寻觅过去。
良久,五感渐渐复苏。
唐玉笺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不知昏过去多久,更不知今夕何夕,只觉浑身骨头被拆过又装回,酸涩发软。
纤长的睫毛像两排小扇子,眨动了两下缓缓掀开。
看到放下的帷帐,一旁有烛火,视野里晕开一圈圈金红,身上是暖的,脸上慢慢有了点血色。
有人在照顾她。
唐玉笺怔怔地转过头,看到了一直在身旁安抚她,跟她说话的人。
是玉珩。
两人之间距离极近。
他屈膝守在榻旁,一只手还维持着抚摸的姿势,修长的手指停在她发顶,没有落下,另一只手隐在锦被之下,握着她的手腕。
一道道精纯的灵气,正从他掌心渡入她的身体。
“醒了?”
察觉到她在观察自己,玉珩才缓缓开口,神色温柔。
烛光给他镀了层柔和的光晕,颜色极浅的瞳仁被映出一点暖色,眉眼隽美得更惊人,像一尊安静而悲悯的观音像。
玉笺茫然,嗓子发干,“我……我刚刚……”
声音低得连自己都要听不清。
玉珩扶她半靠着坐起,掌心贴上她背脊,一下一下顺着,像在帮她抚平呼吸。
“玉笺,没事了。”
可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觉得没事的样子。
眼底映出她单薄的,仍在发抖的倒影。
唐玉笺缓慢平静下来,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两个人的剪影晃了晃。
玉珩守着她,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安静得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他刚刚用灵力缓缓在她身上探寻了一番。
发现唐玉笺脏腑无损,经脉未断,神魂完好无缺,并非身体出了意外。
这样的昏迷没有缘由,毫无征兆,
可就在片刻之前,连太一不聿都束手无策,不得已找到为凤凰护法的他,说已经有半柱香的时间,感知不到她的神魂。
玉珩查探之后,发现的确如此。
她的魂魄却像被谁从天地间一把抹去,不知去向。
如此无因无果,见所未见。
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问她本人。
可她脸色白得快要透明,睫毛还濡湿着,像是刚从噩梦里捞上来,稍一施加压力就会碎。
此时,不能再吓到她。
因此玉珩只是缓慢拍着她的背,声音放得极轻,“你刚刚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唐玉笺怔了怔,脑海里浮现出昏昏沉沉之中,看到的那个酒肉和尚。
一时之间她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自己脑内凭空捏造出的想象。
如果是真的,那大概就是让她来到此间的力量,在跟她沟通。
唐玉笺蜷起指尖,按了按心口。
那里依然规律地跳动着,传来钝钝的回响。
可这颗心像只是暂借,不属于她。
对方说她不该如此,说她做错了。
做错了事会怎么样,要收回她的命吗?
她把所有情绪一点点压回胸腔,理顺了混乱的思绪,才鼓足勇气张口。
想说自己的感觉,和混沌之中那些经历。
却发现,自己张开嘴,却无法说出话来。
唐玉笺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惊恐先一步攫住她,瞳孔微微收缩,指尖无意识抓紧了玉珩的衣袖。
发不出声音。
怎么办?
“怎么了?”
玉珩俯身,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声说了句“失礼”,指腹贴上她颈侧。
可是却发现她并未失声,也并没有被任何术法缠身的迹象。
肌肤温热,脉息平稳。
喉间无符无咒,更无无禁。
他的眉心随之收拢,神情缓缓沉下。
表情也一点一点变得凝重起来
缓和了嗓音,玉珩温声问唐玉笺,“有话想说?”
唐玉笺急着点头,头颅却不听话地微侧,像轻轻摇了一下。
她惊愕地发现连点头都做不到。
“没有吗?”玉珩又问。
浅色的眼瞳锁着她的身影,像在观察她的神情。
唐玉笺透过他的眼睛,看到自己在笑。
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终于,她意识到,是这个世界在干涉她。
那瞬间,唐玉笺如坠冰窟。
像有人把她推到深渊边缘,却喊不出救命。
四肢还能动,意识清醒,灵魂却像被锁在了躯壳里面,关进一只匣子里。
钥匙在谁手里,什么时候收回,全由不得她。
寒意从脚底漫上来,一路爬上后颈,绝望像湿棉絮堵到喉咙嘴巴,眼睛鼻子,她连哭都发不出声,恐惧至极。
而玉珩仍在一下一下轻拍她后背,掌心像缓慢落下的泉水,从发丝间抚过。
“没事,玉笺。”
玉珩没有再追问,就好像他已经知道了,又或者是等待她开口。
温柔的嗓音传入耳朵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会没事。”
唐玉笺眼睫颤了颤。
胸腔里那团找不到出口的闷气,隐约因为这句话凿开一道缝。
玉珩的指节顺着她发顶滑下,抚过脊背,灵气带着暖意注入四肢百骸。
“即便你说不出,”他停顿,掌心覆在她后心,体温透过衣料传到皮肤上,“我也会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唐玉笺身体微微僵硬。
她抬眼看他,想知道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所以不妨,先不想。”
玉珩低下身形,专注地和她对视,“一切自有我在。”
嗓音像在拨开一层层雾。
唐玉笺愣住。
瞳孔因惊愕而无意识放大,身体像被点了穴,挪不开半分。
玉珩用指尖碰了碰她的眉心,“懂了吗?”
似乎……
懂了些什么。
唐玉笺尝试着,小心翼翼地翕动唇瓣。
问他,“……长离呢?”
真的可以发出声音了。
所以刚刚那是什么,错在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做无字书里吊线傀儡,所以收到了天道的警告吗。
重新掌管身体,唐玉笺一时分不清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玉珩眸光微黯,睫毛掩住眼中的情绪。
未料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在关心血凤。
“他无事,正在吸纳自身真火。”
“很快便可自凤凰石中涅盘重生。”
唐玉笺轻轻点头,不再追问。
身子像被抽掉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滑回枕被间,面色苍白,看起来极度疲惫。
玉珩守在一侧没有离开,身影被烛光拉得修长。
只是安静的守着她。
唐玉笺这次是睡了过去,一觉安然,良久后睁开眼,即便心里有了预期,但是看到身旁人仍在,仍是有些意外。
玉珩却神色如常,眉眼温和,“醒了?”随即提她拉了一下被角。
一如刚从混沌之中总醒来时他问的那样。
唐玉笺意识到,或许他在担心自己。
他是个很安静的人,没有出言打扰,此刻见她睁开眼睛观察她,也并不打断,只是缓声问她,“想吃些东西吗?”
这是玉珩能想到的,昔日与她相处时,她喜欢做的事
唐玉笺摇头。
觉得自己太冷淡,唇角动了动,又补了一句,“不太想吃。”
玉珩的情绪总是收敛的很好。
如果形容的话,像一棵树,枝叶无声地撑在她头顶。遮风挡雨,润物无声。
他似乎觉得唐玉笺此时的沉默是与他无话可说,毕竟无论是上一世分别,还是这一世重逢,唐玉笺始终跟他不亲近,甚至会在他靠近时表现出抗拒。
所以以为这次也是如此。
既如此,便不再打扰。
可他刚转过身,忽然感觉的一阵极其微弱的拉力从衣袖传来,力道小得随时会断。
玉珩顿住,垂眸看去。
唐玉笺两根纤细的手指捏着他一小截衣袖,关节因用力而泛青,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被那一点力道牵引住,玉珩保持半侧身的姿势,没有再动。
怕惊走这点来之不易的牵连。
下一刻。
唐玉笺忽然撑起上半身,抱住了他的腰。
“别走。”
两条纤细的手臂轻轻环着他,隔着衣料能感到在微颤着,将他往下拉。
“我不想一个人。”
玉珩瞳孔微微收缩,顺着她的力道坐到床沿。
呼吸先贴上他的颈侧,他感觉到她一寸寸靠近,像蛛丝缠上来,发丝落下来,与他的纠结到一处。
环在腰上的手臂上移,够到他的肩膀。
玉珩顺从的俯下身。
唐玉笺得以将脸埋在他的胸口,不安地抱紧他,闭上眼睛。
玉珩本能抬手,在半空停了一瞬,才轻轻落在她后背。
掌下是单薄的肩胛,随着抽泣小幅度起伏。
她抱得很紧,濡湿的睫毛和柔软的唇瓣擦过锁骨,碰到皮肤。
让人束手无策的暖意融到血肉里。
玉珩下颌碰到她的发顶,喉结滚了滚,终究什么也没问,只把掌心贴在她后背上。
唐玉笺压力极大,头昏得嗡嗡作响,指节发白,用了力气发泄一样要把所有惶恐都攥进他的衣料里。
她的命运已经失控,哪怕她从一开始就只想积德行善,长命百岁,哪怕她只想躲开无字书里原定的死局,活下去。
可每一次挣扎,都似乎是在罪上加罪。
逃得越快,罪孽更重。
幕后那只手只能是天道。
除了它,世上再无旁的力量能如此无声无息盖过所有耳目,把她逼进死路。
那她还能怎么办?
连身体灵魂都无法掌控,那她的活路在哪?
她反抗,可要怎么反抗?她想做什么,可要怎么做?
天道把她按在这条路上,究竟是要她做什么?
唐玉笺感觉一直在被牵着鼻子走,与天相比,自己恐怕渺小到连蝼蚁都算不上。
更可怕的念头随之接连冒出来,她或许根本不是重生,而是被刻意召唤至此的一枚棋子。
甚至可能,她的命本就是天道捏造的。
如果她又失控,做错事,那所谓的天,是会再一次让她遗忘所有记忆重新开始,还是会直接收走她这条命?
玉珩对于唐玉笺,始终是柔和的。
他安静的吸纳着她的情绪,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她,像一只温顺的鹿。
看见她一直闭着眼,以为她睡着了。
便弯下腰将她轻轻抱起来,移到内榻,让她能够舒展双腿躺下。
可放下时感觉到脖颈落下了一点温软的重量,轻轻压着他的后脑。
玉珩微怔,垂眸看过去。
看到了咫尺之间的唐玉笺。
她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手臂环上他脖颈。
指尖松松缠绕着他垂下的发尾,轻一下重一下,扯动着。
两人距离极近,鼻尖贴着鼻尖,若有似无的距离,呼吸缠绕。
“玉笺,你好些……”
却没有料到她会仰头凑过来,唇瓣微微张开,直接触到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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