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是有待商榷什么事呢？
你凝视着手中娇艳欲滴的红苹果，但却并未开口。
很显然阿拉斯托总是暧昧的态度、为了利益的天秤而不把话说清楚的习惯，都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你。
除了他尖锐且恶趣味十足的地狱笑话，和惨绝人寰却又独树一帜的生活态度，你似乎早就习惯性地将他当成了一位颇有经验的“长辈”。
那么，你的生活中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值得拿去给广播恶魔一乐的？
看着面前神情中带着某种嘲弄“期盼”的阿拉斯托，你忍不住在心中这样想。
要知道，自从你因为意外而变成黑龙后，你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找到能让自己开心的事了。
……
……不过，从你不幸开始的那天起，你生活的每一次行动和引发的烂摊子，对于广播恶魔而言都是他最喜欢的乐子吧？
“我很难在看电影，以及和先生看餐饮评价卡以外的时间，主动说一些能胜过谋害他人的有趣事情，先生。”
出于对阿拉斯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快，你没好气地垂下眼睫，褪鳞的指腹磨蹭着自己手中苹果鲜红的表面。
广播恶魔并未立刻回复你，他看着不慌不忙的。
就像某种刻意为了让人焦虑而设下的拷问。
沉默中，你的皮肤感受到水槽中潮湿的铁皮；冰凉的水渍深入指纹，不留一处空隙。
透过厨房窗户折射进来的红光将所有东西都染透了。
厨房外是小恶魔一家吵吵嚷嚷的欢笑。
广播恶魔似乎具有自己意识的影子，在明亮的厨房中被拉得很长。
不同于它主人的优雅淡定，那影子此刻如同具象化的恶兽般弯着眉眼，毫无顾忌地露出尖牙邪笑着。
……这世界上大概不会有谁，会想要和广播恶魔在这样逼仄而狭窄的环境中单独相处吧？
而且很显然，哪怕是你，和他这样沉默的待在一起，也不怎么让人舒服。
“……”
“我相信对于魔鬼而言，谈话永远胜不过他人的惨叫和手中全是鲜血的快感。”
在沉默了几秒后，性子冷淡的龙女突然打开了水龙头。
伴随着哗哗的流水声，阿拉斯托听见对方叹了口气，看见她长长的黑色尾巴在地面上蜷曲。
如同度假般的温迪戈稍微往一旁挪了挪，像是有意避开那条如同蟒蛇般的龙尾。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挲声转瞬即逝，就像一场密谈的开场。
“不过，为了避免说更多废话……那么先生是否愿意花点时间听我讲讲当厨师是什么感觉呢？毕竟，我大概只能跟你探讨这种无聊的事情了——”
龙女毫无征兆地这样询问他。
“……至少此时此刻是？”她不紧不慢地继续补充。
“……”
‘虽然和想象中的话题有些差距，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么想着，阿拉斯托看似自然地翻了个白眼，而后耸了一下自己的右肩。
就像某种带着些许不耐与妥协的默认。
“……很好。（good）”
虽然手上洗苹果的动作不停，但龙女眼中却确确实实闪过了一丝很淡的惊讶和意外。
毕竟这个话题真的很无聊。
她没料到阿拉斯托会愿意听你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题。
“首先，说实在的，做饭并不是特别简单的事。”
你抖了抖耳朵，慢吞吞地用指甲抠去了苹果上仿佛增生一般的果瘤。
多余的部位被剔除，就像被人用手术刀切下病灶，裸露出如同伤口般的果肉。
但苹果不会结痂，只会被人吞入腹中。
于是，那颗被除去影响外貌部分的鲜红苹果再度被龙女放进水池中，等待下一波清洗。
不过此刻，这颗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苹果却得到了罪人领主的目光。
——至少此刻，它已经胜过了那些平时魔鬼连看都不愿意看的平庸灵魂。
“虽说最基础的几样食材，调味，便能做出很多道菜。”
“若是论吃饭的话，有的人喜欢一口吞下，享受瞬间结束一切的感觉。”
“但有些人天生喜欢细嚼慢咽，品尝其中滋味……”
温迪戈沉默的间隙中，一直用自己平直无波声线叙述着什么的龙女，突然从水池中捞出一颗看似完美无缺的鲜红果实。
她关闭水龙头，而后将那颗苹果慢悠悠地放在自己眼前——挡住她右边金灿灿的眼。
“但是做饭真的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当然不。”
语气淡淡的东方罪人这样自问自答。
她将那颗看似完美的苹果翻转一面，露出被虫蛀到千疮百孔的背部。
女魔如同把玩般将那颗坏苹果在广播恶魔的眼皮底下展示了一圈，而后，又漫不经心地在手中燃起黑火，将坏苹果捏成一簇很快便消失的火苗。
于是，阿拉斯托只是神色如常地听着，脸上的笑容却意味不明地扩大了。
聪明人之间似乎并不会担心听不懂彼此在说什么——
或者说，他们至少会享受猜测对方的过程？
“书中写到，至少在19世纪以前，我的同胞是整个亚洲，甚至整个世界上吃得最好的民族之一。”
“以稻米、小麦为主食，喜欢热食，这意味着需要大量的燃料，日常偶有新鲜果蔬，豆腐则用来弥补动物蛋白质的不足——”
“当自有丰沛，灵魂便会有超越生存之外的思考。”
“或因美味，或因强身健体，或因宗教，或因艺术。”
“你知道……社会各个阶层，不论贫贱富贵，都对食物有一种刁钻复杂的追求。”（注1）
在捏碎一颗坏苹果后，龙女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只从一旁的墙上摘下一块砧板。
她动作轻车熟路，像是本身就知道砧板就该放在那里一般。
……看样子那群小恶魔一直保留着某位女士的习惯，哪怕她很久没有来看他们。
‘嗬，真是奇怪，地狱里居然会有这样的感情？’
双手抱胸的阿拉斯托一边注视着龙女的动作，一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她总令人觉得别有深意的发言。
“嗒。”
他看见东方罪人用自己手中的菜刀将手下的苹果干净利落地切成两半，正如她口头几乎实质化的理性。
“进食是生命的本能，是最原始且凶猛的欲望。”
“这‘理应’是每个生命应有的权利，不分美丑。”
在说到“理应”这个词时，■■■腾出空来，皮笑肉不笑地在自己脸边用手顺带表达了一下双引号。
“食谱似乎就那么几道，大多数人轮换着吃，怎么样都不会腻，甚至会爱上这种快速品尝美食的感觉，然后觉得其他食物也该是这个味道。”
“……但是一个真正的厨师要做的。”
“绝对不止这些而已。”
说到这里，你垂下自己的眼睑，粗粗打量了一下被自己抽出的刀具。
西方人常用的菜刀和东方人不同。
或者说，是瓷国人用的菜刀与世界上大部分国家都不同。
瓷国人习惯用一把平直的菜刀完成所有步骤，但西洋人却习惯用各种各样的刀具来完成一把刀就可以完成的工作。
确实是很精致且有理由的分工。
……但在你眼里毫无意义。
你手里拿着的是一把窄瘦的西式菜刀。
为了适应西方人做菜的特性，它被设计成了更适合由上至下切条的样子。
阿拉斯托或许会很喜欢用这把“武器”来做些什么事吧？
面上没什么表情的你迎着魔鬼意味不明的目光，垂头，用手中的菜刀在手中的苹果上熟练地划拉了几下。
就这样，一只相貌简单，但形态却活灵活现的鹿最终出现在你指间。
龙女默不作声地将手中换了形态的苹果鹿，抛给倚靠着柜子的罪人领主，而后，不管不顾地又从水槽中拿起另一个。
在广播恶魔接住那只靠寥寥几刀，便能看出是鹿的苹果块之前；东方罪人已经靠着自己身后用来切菜的台子，慢吞吞地削起苹果皮来。
“……”
细细的沙沙声很快便隐去了。
在接住■■■扔给自己的苹果块后，阿拉斯托只歪着脑袋盯着龙女看了一会儿——
但，他很快便将那只苹果鹿扔进了自己的嘴巴。
哪怕他并不怎么喜欢吃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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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牟复礼《中国文化中的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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