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强的伤势没有生命危险，手术之后，就转入病房。
在吴涛地坚持下，清雨做了身体检查。她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还有不少擦伤，不过所幸，没有大碍。
检查之后，清雨不肯离开医院，坚持要守着张志强。吴涛想想，也好吧，正好可以躲躲陈雷，就和清雨一起守在病房。
直到下午，张志强才苏醒。
发现清雨正趴在床边，他摸了摸清雨的头。清雨醒了，她马上探过身：“张老师，您醒了。”
清雨起身，把矿泉水倒在杯子里，插入吸管，把吸管递到张志强嘴边。
看着张志强没有血色的脸，清雨的眼泪流了下来。
张志强喝了一口水：“你检查了没有？有没有受伤？”
清雨说：“检查了，没事。”
张志强又问：“小雨，是他吗？”
清雨点点头：“是他！核对过dNA和指纹了。”
张志强笑起来，他由衷地说：“小雨啊小雨，你可真棒啊！”
清雨却伤心地哭着说：“张老师，我今天差点害死您。”
这时候，传来敲门声，吴涛打开门，李局长正站在门外。
李局长走进病房，扫了一眼站在一边正在哭的清雨。他径直的走到病床前，弯下腰，看着张志强：“志强，你怎么样？”
张志强示意李局长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小意思。”
李局长沉默了一下，他抬头直视着清雨，带着天寒地冻的语气：“郑清雨，你是在幼儿园玩抓坏蛋游戏吗?”
清雨低着头，哭着不发一语。
张志强知道，现场除了他们，还有经侦的四个同事。事发的全部过程，李局长很快就会掌握。
张志强对吴涛说：“吴涛，你和小雨先出去。”
李局长转头看着张志强：“她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张志强也看着李局长，但是他又重复了一次：“吴涛，你们出去。”
这一次，李局长没有阻止。
吴涛一关上门，李局长就靠向椅子，双手抱在胸前：“张志强，你是对的。那些整天站在课堂里的老教授，果然不靠谱，我差点害死你。”
张志强盯着天花板：“可是，嫌疑人不是也抓到了吗？”
李局长急了：“什么意思？张志强，抓到嫌疑人她就有理了？”
张志强说：“她肯定有错！我会罚她的！”
李局长一脸难以容忍：“行，那你告诉我，你准备怎么罚她？”
面对李局长地咄咄逼人，张志强笑了：“狠揍她一顿呗，还能怎么样？”
李局长点点头：“也行，那现在把她叫进来，你当着我的面揍吧！”
张志强叹了一口气：“李局，您也看到了，她受伤了，也吓坏了，您非要我现在就揍她一顿屁股吗？关键是，您看看，现在这情况，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再说了，我是她的老师，没教好她，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揍她之前，应该先揍我才对。这是我们部门的事情，您就交给我处理吧。”
李局长冷哼一声：“你都把自己处理到医院来了。她这个性质特别恶劣！现场七个大活人，看着她故意违抗命令，自作主张，一意孤行！我们是纪律部队，服从命令是最基本的。我知道你扛造，可是，她就是个定时炸弹！不对！是不定时炸弹！你就是猫，有九条命，也不够她造的！”
张志强笑起来：“李局，这也是我要解决的问题。”
李局长一巴掌拍在病床边上：“疯了吧你？张志强！这么严重的错误，你还打算护着她？”
张志强严肃地问：“那您要我怎么罚她？”
李局长摇摇头：“张志强，你别给我打马虎眼。现在不是你们家孩子，撒了个小谎，犯了个小淘气。要我说，揍一顿不够，让她别干了。”
张志强强硬地说：“那不可能。”
李局长一愣，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妥协：“张志强，你们部门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可以。我知道，你觉得她能力强，可她就是福尔摩斯转世，你也不能这么惯着她！你带了她几个月，她连老师的命令都敢不听，基本的规矩都没有，你就是这么带学生的吗？”
张志强沉默了一会：“李局，如果是吴涛犯了今天的错误，我真能揍他一顿，一次就让他涨记性。可是小雨，她不一样，她太敏感，性格又胆小，必须注意方法。如果伤着她，会毁了她的天赋的。”
李局长很恼火：“她敏感，她胆小，所以，就不能管教她？让她随心所欲？张志强，这是公安局，不是幼儿园！就算是幼儿园，她不听话，老师是不是也得教育她？”
张志强说：“李局，不是这个意思。作为老师，针对不同的孩子，要用不同的方法。肯定不能每个孩子犯了错误，都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拉过来打屁股吧？小雨的情况确实比较特殊，我也在摸索，也犯了不少错误。我需要寻找合适的方法，对她有效，但是，伤害也必须可控。无论如何，李局，我保证，我不会惯着她的。”
李局长摇摇头，表示无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一共出过两次外勤，上次差点让嫌疑人跑了，这次差点把你送进火葬场。让她折腾下去，咱们这公安局就快没法干了。这么多人看着她胡闹，后果这么严重，你还不教训她，其他人会怎么想？你的其他学生，会不会觉得自己也可以这样？”
张志强想了想：“您说的这个问题，确实存在。但这是个选择和平衡的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只能取舍。您就相信我吧，我会让小雨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她那么聪明，她会懂的。”
看李局长沉默着，不说话。张志强继续说：“李局，我在打磨一块玉。一上手，我就知道，确实是个好东西。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它实在是太脆了。我必须小心翼翼，太过用力，它会碎的。
打磨的过程中，玉肯定要疼的。力气小了，使不上劲；力气大了，玉太疼了，只要一看到打磨机，它就要抗拒。
所以，我必须让玉知道，我的目标只是让它变漂亮。疼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会好好保护它，绝对不会让它碎掉。
操作机器，可能会伤到我的手。但是，这是合理的风险，我可以接受。”
李局长又看了张志强半天：“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我警告你，你要是把她惯坏了，最后自食恶果的，还是你自己！”
说完，他起身准备走出病房，走到门口，他回过头说：“这几天我家阿姨都会给你送饭，你好好养着，不能大意。”
说完，李局长推开门，他不理门口的吴涛和清雨，大步离去。
楼道里的吴涛和清雨，都看到了李局长晦暗的脸色。吴涛对身边的清雨说：“小雨，不是我说你，你这个错误，犯的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看着清雨又要哭，吴涛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省着点眼泪吧，一会有你哭的。”
看着清雨和吴涛走进病房，张志强指指床边的椅子：“小雨，你过来。”他看到清雨紧张起来，但是她还是顺从地走过来坐下了。
张志强又对吴涛说：“吴涛，你先出去”。吴涛也紧张了，他马上对张志强说：“老师，小雨也受伤了。”张志强无奈地笑了：“吴涛！我都这样了，我还能吃了她？”吴涛不好意思地退了出去。
张志强看着清雨，她低着头，眼睛盯着床：“小雨，老师问你，你今天是什么时候认出那个坏蛋的？”
清雨说：“看到他走过来的时候，我就有怀疑，但是我需要验证。后来我看到了他蹭鼻子和熄灭烟头的习惯性动作，心里才有了底。我想告诉你们，可是我一直没机会说话。”
张志强又问：“那你记不记得，出发之前，在局里老师跟你说什么了？”
清雨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是她不说话。
张志强提醒她：“当时说必须什么？不允许什么？一定要什么？”
清雨还是不说话。
张志强沉下脸：“好好回答。”
清雨小声说：“必须听命令，不允许自作主张，一定保护好自己。”
张志强严肃地大声说：“当时你跟我保证，保证你做到。但是今天，你一条都没做到！”
清雨沉默了。
张志强保持着严肃：“小雨，今天现场的情况，你确认那个坏蛋之后，你完全可以让他先走开。等他走出对你的威胁范围之后，告诉我们，我们也来得及抓他，对不对？”
清雨无言以对。
张志强继续板着脸：“你非要自己扑上去，你不知道有多危险吗？你之前自己说过，他有多大胆。你自己还说过，他可能随身携带武器。你告诉老师，当时，你是失忆了，还是心存侥幸？”
看清雨一直不说话，张志强的语气生气起来：“当时，老师跟你说让你不许动，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听到这个问题，清雨马上哭了起来。
张志强提高了音量，严厉地说：“我让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清雨可怜地哭着，但是她不敢再耽搁：“我听到了，张老师，对不起。”
张志强又厉声问：“我说了几遍？”
清雨小声说：“两遍。”
张志强大声质问：“那你告诉老师，到底为什么不服从命令？”
现在的清雨，正在品尝着后悔的滋味。她很清楚，当时她的最佳选择，就是暂时的按兵不动。张志强和陈雷就在附近，嫌疑人走开后，清雨再告诉他们，他们肯定有能力，更安全的制服嫌疑人。
可是，当时的清雨，还是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最关键的是，这个错误的决定，不仅让清雨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还让她的张老师，付出了血的代价。
清雨悔恨交加，她低下头，双手攥拳挡住眼睛：“我当时就是想马上验证到底是不是他，之后赶快抓住他。”
张志强紧握住清雨的手臂，语气里全是后怕：“小雨，你知不知道，今天老师要是晚到一步，你可能就出大事了！”
清雨把头伏在病床边，双手抓住张志强的手臂，痛哭起来：“张老师，对不起！我要是当时听了您的话，您就不会受伤了，都是我害的。”
张志强不安慰她，安静地听着她哭。
过了好一会，清雨没有抬头，她一边哭一边害怕地问：“张老师，这次您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
张志强不正面回答，他伸手把清雨拉起来：“小雨，老师现在必须跟你明确规矩。以后，老师的命令，你必须严格服从。如果老师说了，“必须”“不允许”“一定”，你还不遵守，后果会很严重。”
看清雨继续哭不说话，张志强又严厉起来：“听明白没有？”
清雨哽咽着点头：“听明白了。”
张志强一松手，清雨马上又趴回了床边，用头抵着张志强的手臂，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小猫咪。
张志强的语气又带上了强硬：“小雨，你起来！看着老师！”
清雨又坐起身，看着他。
张志强一脸严肃地说：“小雨，你进队里之后，肯定听过老师的不少传闻吧？”
清雨的确听过不少，不过她不知道现在张志强指的是什么，她小声说：“他们都说，您破过很多大案，带出了很多优秀的学生。”
张志强招招手，示意清雨靠近一些，清雨向前探身。
张志强放低声音说：“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对于那些故意不听话的学生，老师都是直接动手揍他们的？”
清雨猛地向后退身，她的身体迅速退缩到椅子最深处，哭泣的表情僵在了她的脸上，她警觉地盯着张志强。
张志强认真地说：“我告诉你，今天是那个坏蛋救了你！老师要是没受伤，肯定要狠狠地打你屁股的。”
这一次，清雨马上说：“那不行！我又不是小孩子。”
张志强生气地大声问：“你这干的是成年人该干的事吗？”
清雨哑口无言。
张志强继续强势地说：“现在老师就明确告诉你，这由不得你！你要是非得当任性的小孩子，那你就是存心找揍，老师只能满足你！到时候，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清雨难过地哭起来，张志强不去看她。哭了一会，她又趴在了病床边上。
张志强最后总结：“小雨，反正老师今天跟你说清楚了。老师允许你犯错误，但是，如果是这种故意任性的错误，你肯定要挨揍的。你要非想尝尝是什么滋味，你就试试。”
清雨趴着不动，哭得伤心。
哭了一会，她认真地说：“张老师，下次，您要是实在想揍就揍吧，只要您别再受伤就行了。”
张志强被她气笑了：“什么意思？郑清雨，你还敢有下次？”
清雨没有回答，而是嚎啕大哭起来。
听着她哭了一会，张志强笑了，他摸着清雨的头：“行了啊！小姑娘，这怎么还没打呢，你就疼上了？吴涛在门口肯定急坏了。”
张志强扶起清雨，刮了刮她的鼻子，又笑起来：“不过，你这个小机灵鬼，陈雷要揍你，你马上就知道谁能护得住你。哭那么大声，让他下不去手，是不是？”
清雨不好意思起来，她又趴在了床上，背过脸去，继续用头靠着张志强的手臂。
张志强揉着清雨的头：“陈雷打疼你了吧？”
清雨不动：“不疼，我还有什么脸疼？”
张志强被逗笑了：“他也是实在着急了，你能不能原谅他？他要是敢有下次，老师教训他。”
清雨难过地哭着：“雷哥没错。但是这次，他肯定是不会原谅我了。”
张志强笑起来：“不会的，老师保证他会原谅你。”
张志强顿了顿又轻声说：“小雨，陈雷没有恶意，他生你的气，出发点其实还是关心你。明天你去了局里，跟他撒个娇，他一分钟就原谅你了。
清雨知道，陈雷虽然脾气暴躁，但绝对算她半个老师。进局里之后，张志强一直让陈雷带着清雨。陈雷虽然看不上她的体能，却没少照顾她，也会刻意地保护她，让她避开危险的任务。但是每次陈雷发火，清雨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嘟囔说：“怎么撒娇？我不会。”
张志强笑了，他动了动清雨的头正在靠着的手臂，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这样就行。”
清雨没动，张志强知道，她正在不好意思。
过了一会，清雨又哭起来：“张老师，您真的会原谅我吗？”
张志强想了想：“老师原谅你了，不过，是原谅你的不听话。老师的伤是意外，和你没有关系。小雨，你知道的，我们是警察。我们的工作性质，本来就有危险，咱们必须接受这个事情。”
清雨不去争辩，她很清楚，张志强是想要卸下她沉重的心理包袱。
听着清雨难过的哭泣声，张志强摸着她的头说：“好了，小雨，咱们不哭了。现在，芳芳在天上，也一定看到了，你抓到了害她的坏蛋。今天，你也累了，赶快回家休息吧！”
清雨说：“不行，我不走。”
张志强又说：“吴涛在这里就够了，你是女孩子，不方便。你回家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清雨说：“不好，我就在这里睡。”
张志强正想着怎么说服清雨，听到清雨轻声问：“张老师，您很疼吧？”
张志强说：“不疼了，过几天就全好了。老师跟你说过，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东西。”
两人沉默了一会，张志强看了看窗边的两个单人沙发：“小雨，那这样，你叫吴涛进来，你们去沙发上睡一会。”
清雨起身，开门让吴涛进来。吴涛仔细地看了看清雨的脸，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之后，清雨又坐回床边的椅子，继续趴下，伸手搭在张志强的手臂上，别过脸去。
张志强闭着眼睛，但是他并没有睡着。他知道，趴在床边的清雨也没有睡。因为她虽然在努力地稳定着呼吸，安静的病房里，张志强却还是能听到她压抑的啜泣声。张志强觉得，就让她好好消化一下自己的情绪吧。
当一个人想哭时，阻止她哭，其实不是一件好事。
伤口的灼痛，让张志强保持着清醒。夜深人静中，他陷入了回忆。
到现在为止，张志强都孑然一身，他的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他热爱的刑侦事业。
二十年的刑警生涯中，张志强参与破获过很多大案。与他赫赫有名的战绩一样，带学生方面，他也成绩斐然。他带出的十几名学生，现在都活跃在全国各个公安局的刑侦一线，其中五人已经成为了刑警队长或者副队长。
张志强深知，一个人的能力始终有限。对待自己的每一个学生，他总是极尽耐心，倾囊相授。
当然，张志强在挑选学生时，也有自己的一套标准。
其实，刑警这个职业，对脑力和体力的要求都很高。在此基础上，心理素质和承压能力也很重要。张志强会倾向于选择各方面比较均衡的学生，也就是说，他们的长板不用太长，但是短板也不能太短。
郑清雨，并不是张志强的第一个女性学生，但是，她确实是张志强接下的第一个“烫手山芋”。她的长板很长，对应的，她的短板也非常短。
清雨最大的天赋，是她天生的极度敏感。张志强认为，所谓的敏感，其实本质上是一种放大。清雨看到的世界，本来就和常人不同。在清雨眼中，细节被放大，她自然更容易看到；感受被放大，她自然更容易体察。
最让张志强惊喜的是，清雨的逻辑思维能力也非常缜密。稍作调教之后，她一点就透。很快，她就学会，大胆想象之后，不能陷入自我陶醉，而是要去细致谨慎地小心验证，一环扣一环地耐心推进。
张志强甚至认为，清雨会是他的所有学生中，有能力走得最深最远的那一个。
但是，上天不会轻易偏爱。他并不会把你需要的东西放大，而把你不需要甚至恐惧的东西保持原状，给你对它们视而不见的机会。
对比常人，清雨对痛苦和恐惧也会更敏感，她会更情绪化，更脆弱。虽然她的耐力很好，但是韧性却不足。张志强觉得，没办法，这是她获得天赋之后，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张志强戏言：“哪能十全十美？总得给别人留条活路！”
其实，自从清雨加入刑警队，张志强一直在刻意地保护清雨。
日常和陈雷、吴涛，还有其他小组的工作中，张志强的风格简单直接，有时难免粗暴。但是对待清雨，张志强不一样，他会主动地调整自己。他总是提醒自己，自己的目标是：帮助清雨，把长板的长度拉到极限。他知道，这个目标的前提，是保护清雨的短板不能被折断。
当然，清雨也没有辜负张志强。进队的第一个月，虽然没有遇到疑难杂症案件，但是清雨在数次案件中，也让大家看到了她的实力。
虽然，有人向张志强婉转地反馈过，清雨的逻辑分析虽然缜密，却让人感觉缺少了一点人情味。有时候，她的表达方式，冷酷地让人害怕。但是张志强认为，当时的清雨，只是专注地陷入了逻辑。她钻的太深，心无旁骛，人在这种状态下，难免冰冷。
后来，蟑螂事件的发生，闹得整个刑警队轰轰烈烈。
张志强认为，蟑螂事件，是自己老师生涯的一个重要经验。他把此次事件，定位为自己的一次严重的失误，一个深刻的教训。
事后张志强一直在反省，后悔自己对清雨的过分严厉。
当天任务前，张志强已经带着整队，熬了48个小时。严重不足的睡眠，已经让张志强的体力消耗接近可以承受的极限。
当天抓捕嫌疑人，虽然最后大家合力控制住了局面，但是合作部门的同事，对清雨毫不掩饰的嘲笑和鄙夷，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地点燃了张志强的怒气。
事情发生当天，张志强就向清雨真诚地道了歉，清雨也表示理解。但是张志强还是发现，清雨的状态发生了明显地改变。
看到张志强，清雨总是低着头。她不再主动向张志强提问，也不再兴奋地对他分享自己关于案情的小思路。案情分析会上，无论张志强怎么鼓励，清雨除了表达基础案情，任何不确定的假设和猜想，她都拒绝触碰。
张志强观察到，犯错后的惩罚，让清雨陷入了恐惧。她要避免任何冒险，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害怕着自己再次犯错。为了保护自己的短板不被折断，清雨本能地选择，收短长板来规避风险，保持安全感。
张志强意识到，失控的情绪，让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张志强觉得，这么多年，他带过这么多的学生。他一直告诉自己，自己既是他们的老师，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他们的父亲。他要倾尽所有，拉着他们的手，带他们安全地走上正确的路。
漫长的路途中，当他们获得进步，张志强会给予奖励；犯错时，他也会严厉，甚至惩罚他们。
但是这一次，张志强没有想到，自己惩罚的效果竟然是如此的立竿见影。
张志强反思：当一个小女孩，看到了地上的虫子，她害怕地大哭。可能有很多方法，可以疏导她对虫子的恐惧。但是，那都是后面的事情。作为父亲，第一个正确的动作，一定是先把小女孩抱离地面。让她知道，她已经远离危险，和父亲在一起，她会很安全。
而张志强做了什么？他把小女孩按在虫子旁边，大声质问她虫子有什么可怕，竟然还严厉地打了她一顿屁股。
反观自己，张志强都不理解，虽然那一刻，是冲动掌控了自己，但是作为清雨的老师，自己怎么能如此冷酷？又如此愚蠢？
即使张志强不是清雨的老师，他们也是背对背共同作战的战友。谁会把自己脆弱的后背，交给一个，当自己面对恐惧软弱时，还在苛责自己的人？
现在，张志强面前的清雨，正像一个犯了错被父亲揍了的小女孩。见到父亲，她就要逃跑，就要哭。她畏畏缩缩，不敢动，生怕自己会再次不乖。她会向任何一个人伸出手，哪怕对方只是个陌生人，只要这个人不是父亲就行。
信任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之一。它很难建立，需要共度的时间，共同的经历。但是，打碎它，却是如此的轻而易举。
看着收起翅膀，不敢再飞的清雨，张志强觉得，这是一个只有时间可以解决的问题。
当然，张志强也充分地展现了自己的诚意。他把可能的空间全都给到清雨，耐心地收住自己的脾气，同时，也把所有的压力都揽在自己身边。
他要让清雨知道，她是安全的。当她遇到困难，她得到的绝对不会是板子，而是保护；当她遇到问题，她可以大胆地求助，她一定会得到积极地回应。
当然，张志强绝对不会愚蠢到，让清雨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随意犯错。犯错时，他还是会斥责她甚至惩罚她，但是他想得到的效果，是清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去改正而已。他可以接受清雨的眼泪，和她小小的难过，但是他不允许自己，再次让清雨陷入畏首畏尾的恐惧。
两个月后，“郊野公园奸杀案”发生，张志强终于看到了，回归的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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