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铁学院之前，龙飞从没觉得杀人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情。
他只是感到铁学院内的桎梏也很多，其实并没有外面说的那么恐怖。
事实上，在有苏雪在的时候，学院内很多重伤的学员都得到了便宜、及时的救治，半个学期只死一个人，这在整个铁学院的历史上都是少见的事情。
孩子之间的友谊和手下留情，那也是要分阶级的。
无论再怎样的善良、稚嫩，千百年来，大卡修家族、卡修家族、卡徒家庭，乃至于内、外城之间的巨大鸿沟都已经在人们的心底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阶级之墙。
几乎没人会真的在意季木他们的生死，这也是他们会选择龙飞的一个原因。
至少龙飞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他见人是真的抢。
听说他连自己的“少主”白心儿都欺负。
关于龙飞的强盗行径，甚至连铁学院内部都已经流传出多个版本了。
龙飞没想到夜空星今晚也会来，他在心底认为这并不是一件需要太多关注的事情。
像夜空星那种，一个正处鼎盛时期的大卡修家族中最受重视的嫡子，居然会在过年前夜来看望自己死去手下家人的，简直是万中无一的大奇葩。
他更不知道，原本夜空星是想带年良玉一起来的，小孩子脸皮薄，他嘴上说得洒脱，其实心底一点也不敢独自去面对宋诚的父亲。
年良玉的母亲却不许他来这里，外城脏乱差，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在年前夜去那些地方，那是个强势的女人，年良玉听从了他母亲的话。
莫驰也是因为几乎无人在意才能在这个时候陪着夜空星来这里。
他的母亲在他很小时便病死在一个热烈的夏天，父亲根本不在意他，甚至连他的取名都从没有过问过，那是她母亲为他取的名字。
除了几个负责照顾这位早早便被打入“冷宫”的小少爷的仆人，几乎没人再会多看他一眼。
宋老头为此而心软，也为此而流泪。
他几乎拼上了自己的一切，他甚至不惜燃烧自己的生命去透支使用“荣光”与“寒冰刺”，只为了告诉那个似乎根本不把生命放在眼里的少年。
外城人的命，也是命。
外城人也有自己活着的意义和尊严！
可惜他并不知道，对于曾经的龙飞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
亲人。
和别人。
龙飞曾一度认为，别人的身份只会在猎物和猎人之间转变，他们可以达成暂时性的和平，可是他们永远都是要走上各自的战场的。
可是，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让他疑惑的事情，他想要从书中去寻找答案，因为那里似乎凝聚了许多人类的智慧的结晶。
他找不到，也看不出来。
他的锋芒依旧锐利，他在铁学院内几乎已无敌手，幽澜却连连叹息，“你的剑又钝了，又钝了！”
他问姐姐，龙羽池却只是道，“做你自己的事情，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你只需要记得，无论你做什么，姐姐都会保护你。”
龙飞道，“苏老师说，杀人是不对的。师傅却说，世上无人不可杀。”
龙羽池却只冷笑一声，“你老师手上沾的血，可要比你多多了，阿飞。”
龙羽池告诉他，这世上还有一种人，“该杀之人。”
龙飞收回了剑，转身背对着宋老头离去。
他的手里一直捏着卡牌，却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感受到身后暴起的杀意。
月光渐渐偏移，龙飞走回龙羽池身前，低着头，紧咬嘴唇，内心忐忑，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龙羽池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左手撑着脑袋，微微歪头，姣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绿色的眼睛那样美丽，似乎总是在深思，又似乎总是心无一物般自由。
“嗯～好弟弟。”
龙羽池忽然甜甜一笑，伸了个懒腰，伸出手摸了摸龙飞的脑袋，“下次可不许手下留情了。”
龙飞错愕地抬头看向龙羽池。
“我知道你是因为觉得我会不高兴才最终没有刺下那一剑。”
龙羽池又狠狠地揉了揉龙飞的脑袋，“姐姐可是大卡修，别说杀一个外城人了。你就算杀了你们学院那最厉害的几个小家伙都没事。大不了我带你跑长城去，那儿可是姐姐的地盘。”
“在一个大卡修面前，你们这些小家伙啊，简直跟白纸片儿没两样。姐姐的精神力可一直在关注着你。”
龙羽池断不可能让宋老头和龙飞之间的那一“死”成为龙飞，宋老头比龙飞更明白这一点。
这从头到尾就根本是一个必死之局。
龙羽池在并地的威名，不是因为她背靠当年的天下雨卡修团，而是她凭自己的强悍的实力打出来的。
龙飞低着头，却陷入了更深的疑惑，“姐姐希望我杀他？”
龙羽池脸上笑意褪去，“不希望。”
“那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你的善良之心，是因为你自己心底存有那一丝善念。”
龙羽池看着龙飞，眼底是宠溺与爱意，“我不希望你害怕，不希望你软弱，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可以凭借着自己的本心行事。”
“只是可惜，姐姐并不能一直保护你啊，我的弟弟。”
龙飞细细咀嚼姐姐的话，有些难过得挠头，“听不明白。”
“哈哈哈哈！”龙羽池大笑起来，又捏了捏他的脸，“听不明白就听不明白啦！”
“现在呢，”她道，“你们先回去，我和老头再聊聊。”
石昕沉默地转身离去，龙飞看了龙羽池几眼，也随着他离开。
大雪天，寒风刮地猛，宋老头几乎能感到自己的体温正在慢慢地开始下降。
他已经老了，这样强烈的战斗几乎要耗尽他的生命。
更何况，他也不想再起身了。
他能做的都做完了，现在唯一的事情，就是在最后的死亡到来之前，好好回想一下他的诚儿，小时候，还在他身边的时候，笑得那样开心。
当龙羽池走到宋老头身边坐下的时候，宋老头嘿嘿一笑道，“龙小姐，你还真善良。”
“哎。”
龙羽池叹道，“我的弟弟是个好孩子。他没做错。”
“可怜天下父母心。”
宋老头道，“现在，该轮到龙小姐来处理老头了吗？”
“不。我改变主意了。”
“哦？”
龙羽池掌心，一张黑金色的卡牌缓缓旋转，卡牌背面是一只张开的大手，大手的五指上各系着一条细线。
正面则是一个捂面大笑的小丑。
小丑的脸上，流下两行眼泪。
五级卡牌，命运的傀儡，“完美的谢幕”。
她认真地看着那张卡牌，“我愿意给你一个美梦，在梦里，你可以和你的孩子，或许还有你的妻子一起活下去。”
“蹭！”
雪地中，方才还一脸死相的宋老头直接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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