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大臣周达满面含笑，却忽然说道：“首辅大人怎知道，这条小腿便是那脱脱本人的？”
一语出口，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内阁次辅，居然当众质疑内阁首辅的说法。
周达此话，犯了大忌，他公然否定前线战功，就等于是砸了一大堆人的功劳。
果不其然，大殿中很多文武官员都怒目而视，兵部的尚书和侍郎，脸色瞬间变了赤红，兵部上下几百口子，就等着此战发下奖赏，好好过个年呢。
却不料因为这周达一句话，就有可能化为泡影。
徐谦冷笑，道：“怎么，周大人是认为，这姜彪谎报战功吗？”
周达笑道：“卑职不敢。卑职只是觉得，朝廷即将论功行赏，发下明诏，遍告天下，还是谨慎些好。否则明日脱脱生龙活虎的当众出现，朝廷岂不脸面难堪？”
内阁大臣，徐谦的弟子刘国光立刻冷笑道：“那依周大人的意思，我们是不是还要给那脱脱写封信，问他到底有没有少一条腿？”
“陛下，如果朝廷怀疑前线将士谎报军功，会寒了将士们的心的。”
皇帝微笑，却不言语，于是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徐谦身上。
只因为他才是这个朝廷，说话最有分量的人物，皇帝也不能不给他面子，要他先表态。
徐谦笑着看了看刘国光，对于自己弟子大是大非面前的挺身而出颇为满意。
然后笑道：“刘国光这是说笑了，现在脱脱恐怕忙着治伤，没空给你回信的！不过，要证明这条腿是脱脱本人，老臣还是有些别的办法。来人，请礼部的那几个官员进来吧。陛下。”
他向皇帝躬身一礼，道：“老臣认为，周大人的说法也不无道理，朝廷确定军功，的确需要谨慎些好。”
“请恕老臣无礼，老臣请求将那一条断腿拿到此处，当众做个鉴定，冒犯陛下天威，臣不胜惶恐。”
金殿之上，突然出现一条敌人的断腿，的确不太雅观，但国防事大，这些俗礼，恐怕讲不得了。
徐谦这一招大出周达意料之外，他立刻便推断出徐谦已经胸有成竹，自己又输了。
好在他玩不过徐谦已经有很多次，多一次也没什么了不起，毕竟，他身后站着皇帝。
皇帝点头，笑道：“国之大事，不可以寻常礼仪来论。拿上来吧。”
太监一声答应，早有几个太监从殿外抬着一张桌子，进了殿中。
放下桌子，众大臣看了，好几个掩了鼻口。
桌子上竟放着一条人腿，膝盖以下，小腿部分，包括了完整的一只脚，切口平整，骨，肉，筋，脉，居然都没有搅到一处。
好厉害的出手。
狼牙的颜色，被涂成了红色，好像刚刚吃完猎物，嘴中滴血一般。
在这条腿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所以小腿上一个纹身格外醒目，却是一条张开大嘴的恶狼。
场众人都是锦衣玉食，圣人教诲出来的礼学之士，看到这等野蛮粗俗之物，不由得心生厌恶。
“皇上，礼部的人来了。”太监报告道，向皇上报告，眼角余光却紧紧盯着徐谦。
连他们都知道讨好徐谦，昨天徐谦看到一个到内阁传旨的小太监咳嗽，便随口吩咐内阁伙房给他烧一碗姜汤喝。
回宫之后，小太监便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
徐谦这个人，仿佛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魔力。
徐谦微笑着向礼部来的几个低级官员说道：“请各位过来，也没有什么大事情，几位大人都去过北胡，或者对北胡人文风土十分了解，所以向你们了解一下情况。”
“你们别怕，看看这条腿。”
他环顾众大臣，道：“各位，请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干扰诸位官员的判断。”
众人点头，皇上早已习惯了这种徐谦一声咳嗽，众人便鸦雀无声的画面，虽然，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如芒刺在背。
三位礼部的官员，不知道这条腿是谁的，也不知道让他们过来看这条腿有什么意图，但他们知道，如果看不仔细，得不出准确结论，惹皇帝和徐谦发怒，会是什么结果。
于是三个人居然开始绕着那条腿，转起圈来。
他们很容易就发现了那纹身，然后便面面相觑，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于是宫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三个小人物身上。
终于，三人都停下了脚步，回来依次跪下，向皇帝叩首，道：“臣等已经看完，这……”
“等等。”徐谦的目光转向旁边一个侍奉的太监，道：“拿棉花来。”
众人大惑不解，堂堂朝会，要棉花干什么？
那太监万没想到徐大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顿时结巴道：“棉……棉花吗？”
“对啊，还等什么？去拿啊。”徐谦莫名其妙，不知道那太监在惊讶什么。
“是。”徐谦的话这太监哪敢不听，急匆匆跑出殿门，跑出几步，贼眼珠子一转，便立刻有了主意。
他二话不说，拽过门口旁边侍立的一个小太监，一把扯开这可怜的小太监的袍子，呲啦一声撕开他的棉裤，足足薅了一大把棉花在手里，跑回了宫殿。
原来这宫殿之中，哪里有什么棉花，宫里的新鲜棉花，都储藏在很远的仓库里，此时去那里拿，一来一回怕要半个时辰，岂不误事？
误了皇上和徐谦的大事，这太监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刚才徐谦对于太监的惊讶莫名其妙，这也难怪，身居高位的他，又怎么会想到这样的小事，也可能会要了这个小人物的命呢？
这便是大人物的悲哀，他们往往怀着自以为高尚的目的，去做某一件事，可是做出来的结果，却造成无数的小人物的悲剧，而这些悲剧，大人物是不会看在眼里的。
徐谦让官员听不出此说法，为的是避免受到引导。
徐谦笑了笑着指那个官员“你说吧。”
“是，十几年为因公务在身，对他们风俗多多少少有点了解。据我所知，这腿的纹身乃是只有北胡上层人物才能纹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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