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酒馆的露台上，横七竖八躺倒了一片。
酒瓶滚得满地都是，空了的、半满的，在月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光。
麦酒的醇厚混着葡萄酒的果香，被夜风一吹，散在空气里，倒也不难闻。
红羽歪在长椅上，一条胳膊搭着雷蒙德的肩膀，两人鼾声此起彼伏。
帕丽斯整张脸埋在臂弯里，嘴里还含糊念叨着“干杯”。
扎卡鲁塔仰着头，嘴巴微张，睡得正沉。
而希洛克那几个小丫头和巴卡尔早就带着几十箱好酒钻回红羽身体里去了。
露台上安静下来，只剩下索西亚和两个服务生在轻手轻脚收拾残局。
“喝成这样子……”索西亚摇摇头，从服务生手里接过羊毛毯，轻轻盖在醉倒的人身上。
夜深了。
赫顿玛尔的灯火一盏盏熄灭，街道沉入温柔的黑暗里。
索西亚走到露台边，望着这座沉睡的城市，忽然觉得今晚这场闹腾，反倒让酒馆有了久违的生气。
她转身，想去厨房看看醒酒汤熬得怎么样了——
嗡。
一声闷响，很低，却沉得让人心头发慌。
不是雷，不像风，倒像是……
天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索西亚猛地抬头。
赫顿玛尔的夜空里，悬着一个直径超十米的黑洞。
它静静旋转着，边缘扭曲出暗紫色的光，像一只没有瞳孔的眼睛。
她还没反应过来——
贝尔玛尔各城镇上空、德洛斯帝国要塞顶端、暗黑城上空、虚祖素喃城外、斯顿雪域冰川之间……
整个阿拉德，无数同样的黑洞，同时睁开。
下一刻，所有黑洞震颤起来。
黑色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从那些“眼睛”里倾泻而下。
黑色噩梦，来了。
赫顿玛尔，后街巷子。
几个刚从赌场出来的混混勾肩搭背，哼着下流调子。
黑雾漫过脚踝时，他们还没察觉。
“咦，怎么起雾了——啊！”
惨叫声刺破夜色。
淡金色的光点从他们皮肤下被硬生生扯出来，飘向高空。
几个人眼神瞬间空洞，随即染上猩红。
他们嘶吼着扑向最近的活物——就是彼此。
指甲抠进皮肉，牙齿咬破喉咙，捡起的碎石砸向脑袋。
血溅在墙上，还冒着热气。
德洛斯帝国，边境营地。
巡逻队长第一个停下脚步：“警戒！”
黑雾已经涌到面前。
前排士兵被吞没的瞬间，身体剧烈抽搐起来。
金色光点从铠甲缝隙里飘出，他们倒地，又爬起来，眼神全变了。
“杀……杀……”
长剑出鞘，砍向的还是刚才并肩巡逻的兄弟。
“他们疯了！按住他们！”
营地瞬间乱成一锅粥。
刀刃碰撞，怒吼混着惨叫，在黑雾里闷闷地传开。
暗精灵王国，地下洞穴。
巡逻的暗精灵哨兵在黑雾弥漫时就察觉了。
可雾来得太快，两个年轻哨兵被裹住，立刻抱着头跪倒在地。
再站起来时，匕首已经捅向了带队的老兵。
“术士！净化术！快！”
虚祖，素喃城外竹林。
夜修的驱魔师们被黑雾打断。
几个学徒躲闪不及，被雾气缠上。
他们跪在地上发抖，再抬头时，举起法杖就砸向同门师兄。
“邪祟侵体！结驱魔阵！”
斯顿雪域，班图族营地。
深夜还在补帐篷的女人忽然打了个寒颤——
不是风雪的那种冷，是钻进骨头缝里的阴寒。
黑雾顺着风卷过来，几个搬物资的族人身体一僵，眼神里的光迅速黯淡，随即爆发出野兽般的吼叫，扑向最近的活人。
“阿爸！你做什么——呃！”
少女被亲生父亲掐住脖子，惊恐的眼泪刚流出来，就在脸颊上冻成了冰珠子。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斯顿雪域，雪山深处。
沉睡的冰龙斯卡萨，被涌进巢穴的黑色噩梦彻底激醒。
吼——————！！！
龙吟震得整片雪山都在发抖。
冰川崩裂，积雪倾塌。
那双冰蓝色的龙瞳，此刻染满了猩红。
光被抽走的剧痛，加上黑色噩梦灌注的狂暴，让这头远古巨龙彻底失了理智。
它展开双翼冲出洞穴，所过之处，暴风雪瞬间凶猛了十倍。
温度疯狂下跌，风像刀子一样刮过雪原，裹着冰碴子的雪暴席卷每一个部落。
“龙醒了！是斯卡萨！”
班图族的巫师们嘶声大喊，拼命想撑起结界。
可暴风雪来得太急，低温冻得手指僵硬，咒语念到一半就散了音。
而身边，那些被黑雾侵蚀的族人和雪狼已经扑了上来。
利爪撕开厚厚的毛皮，牙齿咬穿喉咙。
鲜血泼在雪地上，滚烫的，但几口气的功夫就冻成了黑红色的冰。
受伤的人来不及拖回帐篷，在急速的低温里很快没了动静，最后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
斯卡萨在暴风雪里穿梭，冰蓝色的鳞甲映着惨白的天光。
它看到下面有生灵聚集的部落，俯冲，张口——
呼——！！！
冰霜龙息倾泻而下。
帐篷、房屋、人、牲畜……
所有的一切，在瞬间冻结，保持着最后一刻的姿势，成了晶莹的冰雕。
死亡像白色的瘟疫，在雪山无声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苍凉古老的号角声，从雪山各个角落响了起来。
“是集结号！”
“族长在召唤！”
幸存的人们从藏身的冰窟、倒塌的帐篷下爬出来，顶着能把人掀翻的暴风雪，踉踉跄跄朝号声传来的方向挪。
那是班图族最后的生路。
赫顿玛尔，月光酒馆。
索西亚早就冲下了楼。
街上的景象让她心头揪紧。
黑雾没有覆盖全城，但好几条街已经乱了套。
人在打人，牲口在撞栏，连鸟都赤红着眼睛扑啄窗户。
好在公国反应不慢——
魔法师工会撑起了驱散结界，圣职者的净化祷言在好几处同时响起。
金色和银白色的光在城里亮起来，一点点把被侵蚀的人拉回清醒。
但骚乱还没停。
索西亚想起楼上那群醉鬼，咬咬牙又冲回露台。
“红神！醒醒！出事了！”
她用力晃他的肩膀。红羽含糊地“嗯”了一声，翻个身，继续打呼噜。
“红神！外面全是黑雾！人都疯了！”她拍他的脸。
没反应。
索西亚环顾四周，看见桌边水桶，拎起来——
哗啦！
整桶水泼在红羽脸上。
红羽咂咂嘴，抬手抹了把脸，嘟囔：“……下雨了？”
居然还没醒！
索西亚气得想跺脚。
再看周围——地上、桌上、椅子下，空酒瓶堆成了小山，粗粗一数，少说四百多个。
几十个人喝成这样，难怪泼水都没用。
“真是……”索西亚无奈，转身对跟上来的侍者说，“关紧门窗，所有防护结界全开。
在红神醒之前，谁都不准出去。”
她望向窗外。
赫顿玛尔的夜空被魔法光辉映得发亮，嘶喊声和诵咒声隐隐约约飘过来。
而更远的北方，斯顿雪域的方向，暴风雪正在吞没一切。
阿拉德的这个夜晚，长得让人心慌。
魔界，赫尔德的房间内。
此时她站在一颗圆形的蓝色水晶球前，看着里面连续切换画面的阿拉德大陆各地区——
那是她刚才悄悄打开、把一部分黑色噩梦送往阿拉德的通道。
她嘴角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乱起来才好……”她低声自语，“卢克，你造噩梦，我帮你撒种。最后能长出什么……”
身影缓缓消散在原地。
“我倒要看看。”
月光酒馆里，烛火轻轻跳了一下。
醉倒的人们什么也不知道。
这个夜晚，整个大陆都坠进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
这场精心策划的风暴，此刻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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