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柳大作别后，柳拾引着龙煜城，穿过几株袅袅垂落的柳丝，不多时，就来到一处简朴的院落。
柳拾家不大，仅有几间小屋围成一个院落，屋舍主体多以木为骨、藤为络，虽能暂避风雨，却难抵酷暑的炽热与严寒的凛冽。
然而，这村子里的居民最弱者也有大概与炼气六七层相当的实力，且妖族素来炼体，肉身强横，自然不惧酷暑严寒。
院落后面有一小片开垦出的田地，显然有人精心侍弄，里面长着一些龙煜城从未见过的奇异植物，从里面能感受到微弱的妖力波动。
这些植物形态各异，有的叶片如燃烧的火焰，赤红似霞；有的则无叶无蔓，茎干之上，布满晶莹如露珠般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而最引人注目的，当属角落里那几株通体漆黑的矮草，草叶边缘闪烁着金属般冷冽的光泽，看起来甚至不像是植物。
柳拾见龙煜城驻足凝视，便轻声介绍道：
“红色的是赤焰草，无叶却茎干晶莹的是凝露藤，角落里的是玄铁蕨。”
龙煜城闻言，若有所思：
“此处莫非也有炼丹之术？”
“炼丹之术？那是何物？”
柳拾有些茫然地看着龙煜城，随后轻声解释道：
“这些草有些是用来治伤的，有些可以促进修炼，可以直接吞服，也可以组合在一起增加效果。另一些是用于锻造的，在锻造时加入不同特性的草有不同的特殊效果，具体我也不太懂——这些都是种来卖钱的。”
言罢，她缓缓蹲下身，指尖轻触一株略显萎靡的凝露藤，叹了口气，
“只是这里妖力稀薄，种出来的草品质不好，只能勉强卖出去。”
龙煜城好奇道：
“这些草卖往何处？”
“黑石邑。”
柳拾起身，面色平静，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苦涩，
“像我这样没有公民身份的灵族是进不了城的，不过白天可以在城外摆摊售卖。只是待到城门关闭之时，守卫就会把我们赶走，而且在城外卖的价钱，自然比在城里低了许多。”
龙煜城微微颔首，未再多言，跟着柳拾回到房舍中。
由于柳真不在家，柳拾将弟弟的房间收拾出来给龙煜城暂住。
房间虽小，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屋内陈设简单，除了一张床榻、一张矮桌和一个衣柜外，再无他物。
待一切安排妥当，柳拾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她还是匆匆告辞，离开了五柳村。
直至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龙煜城才听到院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他透过窗棂，只见柳拾独自归来，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
……
再看柳拾如今眉宇间萦绕的忧虑与黯然，显而易见，柳真依旧杳无音信，下落成谜。
面对柳拾强打精神的问好，龙煜城只是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背后那个柳条编织的箩筐上：
“这里面装的是何物？”
“这是我在幽魄洞附近折来的。”
柳拾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卸下箩筐，露出半箩筐青翠欲滴的柳树枝。
其实在发问前，龙煜城早已将箩筐内的情形探查得一清二楚。
这些柳树枝与五柳村附近那些寻常柳树所生之枝截然不同，其内隐隐有妖力流转，似有灵性暗藏。
“这些柳枝不是从普通的柳树上折的，里面蕴含着妖力。”
柳拾低头看着箩筐，语气平静地解释道，
“五柳村附近的妖力实在太过稀薄，我们若不从别处汲取妖力，便会日渐虚弱。也正是因此，在妖界，所有蕴含妖力之物都可以成为‘食物’。”
龙煜城的目光在柳枝与柳拾之间来回游移，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有些涉及到伦理的问题——
柳妖吃柳树，这……应该也算同类相食吧？
柳拾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苦笑着抬头，眼中满是无奈与苦涩，解释道：
“像我们这样……同类相食，在妖界其实并非罕见之事。之前那三个奴隶猎手将我擒获后，在恩公将我解救出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吃了不少资质不佳、不合格的奴隶。虽然很残忍，但在妖力匮乏的贫瘠之地，字面意义上的弱肉强食是常态……”
“只不过，五柳村的村民在寻觅‘食物’之时，皆会谨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挑选那些尚未踏入灵动期、灵智未开者。倘若遇到已然诞生灵智的同类，我们便会主动告知五柳村的所在，待其化形之后，前来投奔，成为村中的一员。”
龙煜城闻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在此之前，他虽已看出妖界是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只要有足够的实力，便能平步青云，受万妖敬仰——这是一个简单直接、实力至上的世界。
但在强者为尊的背后，却不知掩埋着多少弱者的尸骨。那些未能跻身而出的弱者，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都沦为强者进阶路上的垫脚石，化作同类腹中的血食。
这种简单却又残酷到极致的社会结构，与蕴灵界截然不同，令他心情一时有些复杂，一时之间，竟难以言表。
柳拾不知道龙煜城心中所想，她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着眼前沉默的黑衣青年，犹豫再三，还是轻声开口道：
“恩公，我打算离开五柳村一段时间，去其他地方打听一下弟弟的下落。如今距离黑石邑的遴选尚有些时日，恩公可以暂且在五柳村待一段时日……”
话音未落，她便见龙煜城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直直望向西北方向，俊朗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异色。
柳拾立即噤声，安静地立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只静静等待。
只见那黑衣青年神情肃穆，双眸微闭，似是在凝神感知着什么。
刹那间，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凌厉，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寒气逼人。
半晌，他才缓缓睁开双眼，沉声问道：
“那个方向是什么地方？”
柳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答道：
“那里已是黑山深处，村里人向来谈之色变，无人敢轻易靠近。具体有什么，我也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那里绝无灵族存在。”
龙煜城目光一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我要离开一趟。若遴选之日仍未归来，就不必等我了。”
“恩公？”
柳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黑衣青年的身影已经瞬间消失在眼前。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风，垂下的柳梢也丝毫未动，仿佛方才与她对话之人只是她的幻觉，从未在这世间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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