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接连几天的“沾衣欲湿杏花雨”在这近夏的春日且是难得。
雨水无声,饶是固执的刷净了一切。便是那夏日的烈日骄阳也彷佛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奉华堂内,枫、松正茂,晒了树影于那白沙黑虎之上。
黑石上的青苔,吸足了连日的雨水,虽茎细如丝,且也是翠绿欲滴,其形茸茸,蓬勃葳蕤。将那“天青三足洗”蔓于其间。
“天青”釉料中的物宝天华映了那清晨的阳光,犹自点点穿过浮于青苔绒叶细雨残留雨珠,呈七彩之霞雾,三两处漫于白沙之上。
微风尚带雨气,摇动松枫。疏叶随风,筛影灵动,又让那天青釉的星辰霞雾飘摇无定。
倒像是未出阁的姑娘一般,偏偏躲了人一般,不经意间且能感知,细看了去,便是个无踪。
倒是“灵犀一点潜相引,一似生个身外身”。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夏日难的凉爽与人一个慵懒。
庭院角落那欹器,满了水倾覆,带动那小钟响动。
一声金鸣,便是一个“水满则溢,逢九归一”。
凉亭中,那道袍青衣的官家,细细的将那香灰铺于炉底。
倒是一个新贡上的香炉,天青釉,却没那“三足洗”般的无纹。
其形质朴,肚大矮脚。上置青铜镶金的云鸭香兽,透雕了周身的鳞羽。炉腹,纹如蟹脚过沙,釉色如玉裹满整器。阳光洒入,且是一个晶莹剔透,点点灵光透了薄釉乍现。
如雪的香灰,没了那青色欲滴。南红的香压碾平了香灰,饶是一个红白的相间。
金刀细削,碎了芽庄奇楠的枯枝,又见一个绿多黄少。
细磨的奇楠填于那祥云香拓,以火引点之,便见得一个青烟缭绕。
此道是“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咦?怎的是个“消金兽”?
怎的又不是?
这玩意跟烧人民币似的?
那奇楠芽庄难得,也不是有钱就能买来的。
有诗云此物,乃“山租输海贝,市舶贱迦楠”。
这他山先生的诗中“迦楠”,便是那迦楠香。虽说是“市舶贱迦楠”,然,得之也需一个机缘巧合。
于这物饶风华的汴京,这奇楠香亦有一片万钱之说。
尽管是海市繁荣,这“初闻凉涩转清甜,尾韵淡雅留回甘” 的占成芽庄,却也是不多也。
别说宋,这玩意儿到现在也不过。而且很贵。
一般的奇楠香的价格在四五千元左右一克,上好绿奇楠的一克一万多。
烧这玩意玩跟烧百元大钞一个概念。
别人玩香修不修身养不养性的我不知道,反正我烧这玩意玩就只剩下肉疼了。
嗯,倒是能增加心理承受能力,增加我们视金钱如粪土的哲学思维。
那位问了,北宋就有香薰文化了?
你把问号去掉!也不看看我们的那帮老祖!他们是不会作啊?还是觉得他们不舍得花钱?
香薰这玩意在先秦就有记载,到得北宋便达到了一个巅峰。
且北宋文化的特质可说是“明净素朴中蕴含着极度的高雅与精致”。
可惜的是,这一特质的文化成就,到现在也就剩下诗词、瓷器、绘画等物来体现,作视觉记忆得以留存至今。而彼时高度发达的文化所留下的味觉和听觉,便随那浩浩汤汤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那些熏香、音乐、舞蹈,只能通过文献些许记载让我们这些后人去意会。
也别听日本人说,咱们的地动仪“还不如挂块肉管用”,我们的这个文明,好多东西已经不可复制了。
即使如此,我们也能从现存于我国台北“故宫博物院”中的,宋李嵩所绘《听阮图》和宋黄庭坚所做《制婴香方帖》也得窥见那时文人笔墨里的残影片阕。
寥寥数字,片纸点墨,饶是让人依稀记得,曾有宋一代那繁盛绮丽依然足以令后人惊异与羡慕。
然,那些个曼妙的舞蹈,那毫无踪迹的音乐更是一个难办,只留下大把的空间给那些个大家去复原。
倒是这香且是平易近人,如我等这般焚琴煮鹤的恶俗的汉子也经不得那温馨诱惑,且也做得那东施效颦之事。
细细的遵循了片纸笔墨,将那沉香片经带露的芳花蒸透之后,将那彻骨都是久驻不去的春意封固于那小如芥子的香丸之中。
一旦入炉焚爇,那一年四季所开过的百花,随着那香气便纷纷释出。
恍惚间将你带入那刚刚逝的时光、彼时的经历,那人,那物,便随了那香烟缭绕,寸寸撩动了思潮暗涌,随那袅袅青烟起起伏伏。
饶是一番“和露摘来轻换骨,傍怀闻处恼回肠。去年时候入思量” 。
得,又跑题!且书归正传。
说这官家也是寂寞的要紧,倒是没人伺候了他麽?没事干闲的自己焚香玩?
且不是那回事!这香、茶二道始于紫阳,事在亲力亲为方得其中之妙也。
就如那瑶琴一般,倒不是人前显贵之事,却是自家奏来与自家听的。
其妙处不在于技巧惑人,而在于专一事而求心境平和,融入自然而修养心性。
如果你见人琴桌上摆了瑶琴,且不要问“你丫会不会啊?”末了再加上一句“来!给爷乐一个?”
当心人小姑娘抡圆了瑶琴摔你,让你听一个大动静,让你这位爷给那位妞乐一个呲牙咧嘴。
说这皇帝也要修养心性?
且得修养,干这玩意儿太累心。
且看他那架上所展之《天下州县图》吧。
此图为熙宁九年,存中先生奉旨所绘。历时十二载,成于元佑二年。
行“准望、牙融、傍验、高下、方斜、迂直”之七法,按二十四至以布州县,立可成图。
此时的官家,耳边彷佛还回响那蔡京于在此图前所陈:
“晋,天福元年,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与契丹……太平兴国、雍熙两次北伐,不胜,终宋不振……”燕云之地被那红笔一挥涂去。
又言:“景佑五年,藩属党项脱宋自立。去宋封号,改元‘天授礼法延祚’宋失陇西之地……”
说罢,又提黑笔,勾去了那银、夏、宥、绥、静五州。
划毕,便见那苍老的眼神中又起呆呆之色。
听蔡京一番话来,昨日,便又让人取了太宗行录。见上云:
“朕昨者兴师选将……直抵幽州,然后控扼险固,恢复旧疆,此朕之志也……卿社稷元臣,忠言苦口,三复来奏,嘉愧实深……”
那蔡京呆呆的眼神,恍惚间,又撞入心怀。
然,那“终宋不振,缘在燕云”饶是一个字字锥心。
试问哪个帝王不想开疆扩土,收复失地?
尽管这燕云十六州,于前朝流失。然,那山水亦是汉家的故土,生的亦是汉家的子民!
而自太宗雍熙北伐之后,便再无后辈敢将此事提及。
然,心下,且是实不敢言弃之。如此,至百年与辽终不振。
《澶渊之盟》的年年岁币换回来一个关南十县,燕云十六州,余下接归契丹。
看似个公允,且也算是个割地赔款。
虽不多,却也能买下个百年的相安无事。
虽辱,但好过灭国之痛。
如此,这数十万缗的岁币买下的百年安逸,倒也是个化剑为犁于民生息。
堕落吗?也不敢如此说来。
反正几代官家都是这样得过且过。
然,就是这一点点小小的确幸,也被蔡京留下的奏疏完完全全的给湮灭的一点不剩了。
奏疏上写的什么?倒是让这官家如坐针毡?
冗官、冗兵。
官、职、差遣分离的制度,与科举、恩荫、荐举等选官制度,而生冗官甚巨。致使吏部在册共四万三千有余。
自蔡京所说,崇宁年间,有官有职且无差遣者十之七八。
而三年一开贡举,每放千人。加上门荫补官、从军补授、吏人转官,已入员近万。
更不说那花钱买官的“进纳之辈”。这夯里琅珰下来又千数有之。官员之多,已成“叠床架屋”之势。
据户部估算之,官员:正俸、添支、职钱、衣赐、茶酒厨料、饲刍、薪炭、随扈等等,朝廷每年需支出一千二百万缗的大钱。
然,这还不算,吃公粮的也不仅仅都是官员。还有“台寺之小吏”、“府监之杂工”又是一个不可计数。
这冗官之事如此祸国殃民,倒是无人提起么?
这话倒是冤枉了那北宋的那帮直臣。
想治理冗官的先驱很多。
这事包拯干过,皇佑二年上疏《论冗官财用等奏》。
司马光也干过,上疏《乞分十二等以进退群臣上殿劄子》。
真宗咸平年间杨亿也干过。
仁宗时期吴育也干过。
范仲淹庆历新政之时,亦是着手解决冗官问题。
神宗时期王安石玩的也是很大。
然,无不例外,除了得到了一个臭名昭着之外,其他的全都无功而返。
这“冗官”,倒是随了治理越冗越多。
现在,蔡京也提出这样的建议,估计其结果也不会好到哪去,只因这事乃“损道难为”,太伤人缘了。
而且,这只是官,一个县的子民,夯里琅珰的要养一百多官员。
“是食禄者日增,力田者日耗,则国计民力安不窘乏哉?”
然,这也只是官,还没算吏。
包拯的《论冗官财用等奏》上有言:“台寺之小吏,府监之杂工总而计之,不止于三倍”。
而且这吏多不在册。也就是这些人虽不在编制内,然吃的也是国家财政。
然,又有太祖皇帝创:“可以利百代者,唯养兵也。方凶年饥岁,有叛民而无叛兵。不幸乐岁而变生,则有叛兵而无叛民。”而施募兵。
按照这位大爷的意思就是说,将那喜欢闹事的地痞流氓,统统参军,遇到灾荒什么的,饥民也能收编进军队。
不过要命的是,百姓一旦应募为兵,便被输入官府军籍。
自此不得经商,不得事农,生老病死皆不许脱籍为民,妻儿皆仰食于官府。
这就造成了“天下所入财用大数都约缗钱六千余万,养兵之费约五千万,乃是六分之财,兵占其五”。
但是,这只进不出的募兵制,致使禁军兵营皆为老弱病残。一旦有事,朝廷便也是无可用之兵。
这里说的还仅仅是禁军的情况。试想,正规部队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那厢军如何了。
这样的兵上战场别说打仗,路上不跑完了就已经算是治军有方了。
蔡京的意思很明确,国家财政收入也就那么多,军费占八成。
因为这只进不出的军制,使得百万的禁军的军营,妥妥的变成了一个花费巨大的养老院。
然,官员工资又将那国家财政去了一成。
剩余一成大部分还要作为岁币给辽国。
就这还不是打仗的时候。
如动刀兵,兴兵伐武便是一个花费靡繁。
试问后勤保障、转运、赏赐、组织动员、损耗、管理等等在不贪污的情况下哪个不是一个吞金的神兽?
宋夏之战以至于那哲宗基本花光了皇家私库。
诶?怎么会把皇帝的私库打了一个吊蛋精光?
那还用说!国库的那点钱?不打仗就已经花光光了。
这不打仗不成麽?
不成!
身边一帮穷横的邻居,你不打他他倒是能踏遍千山万水的来抢你。
而你打他花的钱居然比他抢的还多。
怎么算来都是一个赔本的买卖。
其实这冗官、冗兵乃是朝廷的百年沉疴痼疾。
亦是经“仁、英、神、哲”均有治理,且不得其索而功败垂成,且不知多少名臣折名于此。
但不治理,也是个将国家吃了个干干净净。
在这徽宗亲政之后便也不是个例外,且动过这样的心思。
无奈,阻力太大而不得不暂时放下。
殊不知,且是戳到痛处,阻力便会越大!
痛了就不敢再下刀?
得来的,也只能是一个功败垂成。
灭夏,退辽,复燕云,饶是一个青史留名的功业。
这官家不敢去想。然,这蔡京敢想,所想者,仅只凭这手中的一张“盐钞”且做着难为的损道!
倒是他真敢去想啊!这话搁谁都的一身的冷汗!
然,这老货那句“敌刚,三岁不兴”饶是一个可可是挠的人心下痒痒,欲罢不能。
篆香点燃,丝丝缕缕穿了那青铜的云鸭,袅袅婷婷将那薄雾轻烟裹了那抹天青。掠影浮光透了那奇楠若隐若现。
烟云中,抬眼看那白沙黑虎,绿苔托了三足笔洗,饶是一个灵光纷纷扰扰,却着实的让人心思宁静,不思万事。
此时,童贯入内,且也不敢扰了这文青官家的雅兴,便不声不响的一旁寻了个角落,独自跪了去听喝。
身后的黄门公抖了手中的拂尘,刚要上禀,却被那童贯扯了衣襟,于他一个噤声。
那官家自是觉察,倒也不想去看他俩一眼。
只是仔细的收了“篆香七君子”,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尔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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