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走出书房,外头檐下的冷风一吹,激得她微微哆嗦了一下。殿内暖融融的气息和姐姐身上淡淡的冷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但此刻已被初春夜晚的清寒取代。她没立刻动,站在台阶上,抬眼看了看天上稀疏的星子,深深吸了口带着凉意的空气。
几个一直候在廊下的贴身宫女见她出来,立刻捧着东西围了上来。拿狐裘披风的,递鎏金手炉的,动作熟稔。
文墨像是有些乏,也像是心思不在这儿,任由她们摆布,只微微抬着手臂,方便披风搭上肩头,又漫不经心地接过那暖烘烘的手炉抱在怀里。
“殿下这一去……如何?”
说话的是乐平,她将手炉递过去后,并没像往常一样退开,反而微微上前半步,声音压得低,眼神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急切。
她生得一张圆脸,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此刻嘴角却绷着,眉头也无意识地蹙起。
二公主向来是被太子殿下放在手心里疼的,就算偶尔惹了事,撒个娇、讨个饶,最后总能揭过去。
乐平心里这么想着,那点焦躁才稍微平复些许,眼巴巴等着文墨回话。
文墨正低头拢着披风领口的绒毛,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没立刻抬头,指尖在光滑温暖的铜炉壁上无意识地划了划,隔了两息,才抬起眼,看向乐平。那双惯常含笑潋滟的桃花眼,此刻在廊下灯笼的光里,显得有些深,没什么情绪。
“看不出来啊,乐平,”文墨开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往常调侃人时惯有的轻快调子,可听在乐平耳里,却无端让她后颈一凉,“你这么……看重小敏子呢?”
听到这话,乐平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刚才确实是急昏了头,担心小敏子受罚,才脱口问了那句。
她双腿一软,几乎就要跪下去,声音都变了调:“殿下恕罪!奴婢……奴婢只是……只是看在与小敏子是同乡,从小一处长大的情分上,才多问了这一句,绝无他意!奴婢知错了,请殿下恕罪!”
她说着,膝盖已经弯了下去。
文墨看着她煞白的脸,还有止不住发颤的嘴唇,心里头那点因为姐姐刚才问话而生出的、连自己都理不清的不自在,忽然就变成了另一种更清晰的烦躁。
她眼疾手快,在乐平膝盖触地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不轻。
“好了好了,”文墨皱着眉,语气里那点刻意装出的轻快也维持不住了,带上了一丝不耐和……些许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懊恼,“我就是随口调侃你一句,你怎么就吓成这样?起来。”
乐平被她拽着胳膊,没跪下去,却也不敢完全站直,只半屈着膝,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眼圈已经红了。
文墨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点烦躁里又掺进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自责。
这几个贴身宫女跟在她身边好些年了,是从小伺候到大的,性子也算活泼贴心,何曾见过她吓成这样?
为这点小事,为心里那点迁怒,就这样刻薄身边人……
她松开手,语气缓了缓,甚至刻意放软了些:“行了,别哭了。小敏子没事,明天就能回去。我也没怪你。”她顿了顿,看着乐平依旧不敢抬头的模样,补了句,“回去用热水敷敷眼睛,别明天肿了,让人笑话。”
乐平这才吸了吸鼻子,极小声道:“……谢殿下。”声音还带着哽咽。
文墨不再看她,转身朝着早已备好的暖轿走去。宫女打起轿帘,她弯腰坐了进去。轿帘落下,将外头的光线、人影,连同那点令人不快的氛围都隔绝开来。
轿子被稳稳抬起,朝着她的寝宫方向行去。
轿内空间不大,铺着厚实的锦垫,角落的小几上固定着一盏琉璃灯,光线柔和。文墨靠坐在柔软的垫子里,怀里抱着的手炉温度正好,可她却莫名觉得心里头那股烦躁挥之不去,甚至更清晰了。
明明……大姐已经答应了放人,也答应不再深究,她应该松一口气才对。为什么反而更不自在?
她闭了闭眼,平日里总是盛满笑意、灵动鲜活的桃花眼,此刻被眼帘遮盖,只余一片沉寂的黑暗。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随着轿子轻微的摇晃而颤动。
那群老东西……她心里无声地冷笑。
御史台,还有朝堂上那些总爱摆出一副忠君爱国、规矩大过天嘴脸的老臣,管好他们的朝政国事不就够了?
管她做什么?真是……无趣又厌烦。
不过……
轿子转过一个弯,琉璃灯的光晕在轿壁上晃动了一下。
这次出门,倒也不全是憋闷。
黑暗里,文墨忽然睁开了眼。轿内昏暗的光线映在她脸上,勾勒出精致的侧脸轮廓。她的嘴角,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最终定格成一个漂亮的、堪称完美的笑意。
可那双刚刚睁开的、漂亮的桃花眼里,却是一片空茫的冷清,映着跳动的灯焰,却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种近乎无机质的、冷静的审视。
收获……也不小。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得再想想,好好想想。
……
阴暗的地牢里,到处是陈年的霉味和一种说不清的、类似铁锈又混着污水的腥气。墙角堆着些辨不出原形的湿黑稻草,几只肥硕的老鼠就在那堆破烂里窸窸窣窣地窜动,吱吱的叫声在空旷的甬道里回响,显得格外刺耳。
一只格外壮硕的灰老鼠大约是吃饱了,正大摇大摆地沿着墙根小跑,路过一间牢房门口时,一只脚毫无预兆地从栅栏缝隙里伸出来,精准地横在了它面前。
那老鼠吓得“吱”一声尖叫,浑身灰毛都炸了起来,尾巴一甩,掉头就钻进黑暗深处,不见了踪影。
“呵。”
一声极低的、几乎听不真切的笑从牢房里传出来。那笑声很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开了一粒碍眼的灰尘。
顺着那条收回去的腿往上看,一个颀长的身影正斜倚在冰冷的石墙上。地牢里唯一的光源来自甬道墙壁上相隔甚远的、昏暗跳动的油灯,光线吝啬地漏进牢房,只照亮了他半边身子。
他穿着宫里低品级内侍常见的靛蓝色袍子,料子不算顶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在这污糟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袍子有些地方蹭了灰,下摆也沾了不明污渍,但他就那么随意靠着,一条腿微微曲起,姿态甚至称得上闲适。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鼻梁很高,再往上,眉眼便隐在了阴影里,看不真切。
外头传来狱卒粗嘎的喝骂声和鞭子甩在空处的脆响,大约是又在“管教”哪个不老实的新囚犯。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夹杂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
脚步声停在牢房外。油灯的光被一个臃肿的身影挡住大半。是另一个狱卒,比之前那个年轻些,脸上横肉不多,但眼神更活络。
“柳公公,”这狱卒的声音响起,不像同伴那般粗嘎,反而刻意放得软和,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您受委屈了。这地方……唉,真是委屈您了。小的们也是没法子,上头吩咐下来的……”他搓着手,脸上堆着笑,眼角余光瞥着牢房里的人。
黑暗里,那双隐在阴影中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
“有劳记挂。”
声音传来,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牢房的阴冷空气。那嗓音有些特殊,并非寻常太监的尖细,而是偏低,带着一种磨砂质感的磁性,在寂静的地牢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随着这声音,靠在墙上的人微微动了动,上半身稍稍离开了石壁。那点吝啬的光线终于多照亮了他一些——狭长的眼型,眼尾自然上挑,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眉毛修长整齐,鼻梁挺直,嘴唇的轮廓清晰而薄。单看这张脸,非但没有半分阉人常有的阴柔或刻薄相,反倒清俊舒朗,甚至透着一股读书人才有的文气,只是那文气底下,又隐隐有种被宫廷规矩磨砺出的、不易察觉的冷然。
狱卒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腰也不自觉地弯了弯。柳敏柳公公,宫里宫外谁不知道是个有能耐的?虽然这次不知怎的进来了,可这种人物,哪是他们能得罪的?他可是听说了,这位公公手面阔绰,最是会做人。
“公公您千万保重身子,这儿虽说……咳,但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吩咐小的。”狱卒压低了声音,语气近乎谄媚。
柳敏没接这话,只极淡地牵了下嘴角,算是回应。
就在这时,甬道那头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更快更急。一个穿着牢头服色的人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径直到了这间牢房外。
年轻狱卒立刻敛了笑容,退到一旁。
牢头看也没看他,对着栅栏里道:“柳敏,出来吧。上头有令,你可以走了。”
这话说得干巴巴,没多少情绪。
年轻狱卒反应却快,脸上立刻又堆起那种热切的笑容,抢着掏出钥匙,嘴里忙不迭地说:“是是是,柳公公,您请,您请!小的给您开门!”他手脚麻利地打开锁,拉开门,还侧身让出通道,腰弯得比刚才更低。
柳敏这才慢悠悠地站直了身体。他动作不紧不慢,甚至抬手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理了理有些松垮的衣襟。那身靛蓝袍子虽沾了污迹,却被他整理得服服帖帖,褶皱都仿佛规整了些。
他迈步走出牢门,踏入稍显明亮的甬道光线里。身量确实颀长,背脊挺直,纵然刚从污秽牢房中出来,周身却无半分狼狈萎靡之气。
年轻狱卒亦步亦趋地跟在侧后方半步,脸上挂着笑,小声道:“公公您慢点,这边走,这边亮堂……地面滑,您留神脚下……”殷勤备至。
柳敏没理会他,只朝那牢头略一点头,便朝着甬道另一端走去。
年轻狱卒一直送到牢狱大门口,看着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地面的石阶上,才咂咂嘴,摸了摸怀里之前对方身边小太监悄悄塞过来的碎银子,心里嘀咕:这宫里的人,到底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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