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城东南,张韬与高敏联军大营。
中军帐内的气氛,比万年城外的晨雾还要压抑粘稠。
张韬面色阴沉地坐在主位,高敏则焦躁地在帐内踱步,甲叶碰撞声显示出他内心的不满。
“三天了!张将军,整整三天了!”
高敏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我军三万之众,就窝在这营地里,看着一座空营和一座疑神疑鬼的城池?陛下让我们来是剿贼的,不是来观光的!”
张韬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高将军稍安勿躁。杨超大营确是空了,但杨岩和三万主力去向不明。”
“万年城头虽偃旗息鼓,然夜间灯火通明,鼓噪不休,显然有诈。赵暮云用兵,向来虚实难测,贸然进攻,恐堕其彀中。”
“彀中?什么彀中?”高敏嗤笑,“杨岩跑了,杨超说不定也跑了,就剩下赵暮云一点疑兵在万年装神弄鬼!”
“我们三万大军,难道就被这点伎俩唬住了?昨日探马来报,西京方向曾有大战烟尘,是杨超去攻西京了!这正是我们拿下万年的良机!”
张韬心中一动。
西京方向的烟尘他也有所耳闻,但消息混乱,有说杨超败退的,有说西京激战正酣的,真伪难辨。
他生性谨慎,更相信亲眼所见。
万年城的表现,太反常了。
“高将军,若赵暮云主力就在城中,以逸待劳,我军强攻,伤亡必重。若其不在,一座空城,早晚可取,何必急于一时?”
张韬试图说服这位年轻的援军将领,“不若再等两日,多派斥候,探明西京确切战况及杨岩去向,再行定夺。”
“等?粮草转运艰难,多等一日便多耗一日国帑!”
高敏不耐,“张将军若是惧战,本将愿率本部兵马,先行试探!若城中果有埋伏,将军可随后接应或撤退,总好过在此空耗!”
这便是要将张韬一军了。
若高敏独自进攻得手,功劳全是他的;若中伏败退,张韬也难辞其咎。
张韬脸色更加难看,心中对这位京城来的“天子亲军”将领的傲慢愈发不满,却又顾忌其背景和皇帝的旨意。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帐外亲兵急报:“将军!万年城有动静!”
两人快步出帐,只见远处万年城头,原本稀疏的旗帜突然多了起来,东西两门缓缓打开,一队队士卒开出,在城外开始列阵!
虽然人数看起来不多,但阵型严整,刀枪映日,竟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更让人心惊的是,城楼上,一面崭新的“赵”字帅旗,缓缓升起!
在晨风中猎猎招展!
张韬和高敏同时心头一震。
“看!那是……”有眼尖的士卒指着城头。
只见城楼垛口处,出现数人。
当先一人,身形挺拔,虽距离尚远看不清面目,但那气度,赫然便是他们最为忌惮的赵暮云!
旁边似乎还有将领模样的人指指点点。
“赵暮云……他真的在万年?”
高敏之前的咄咄逼人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和忌惮。
人的名树的影,赵暮云幽州破狄的威名,足以让任何对手心生警惕。
张韬则想得更多。
赵暮云在此,那西京是谁在守?
杨超攻西京,难道失败了?
还是说……这又是一个骗局?
就在这时,万年城下列阵的部队中,推出十余辆怪模怪样的车辆,上面覆盖着毡布,看不清是什么,但形状让人联想到传闻中的火器发射架。
“火器……”张韬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赵暮云真的把火器部队调来了万年……
“将军!南面、北面均发现小股敌军游骑活动,似乎在侦察我军营垒!”又有斥候来报。
高敏脸色变幻,看向张韬:“张将军,这……”
张韬心中迅速权衡。赵暮云现身,城外列阵,疑似火器亮相,周边游骑窥伺……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就等着他们去踩。
“传令全军,加强营垒防御,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战!”
张韬咬牙下令,“再派精锐斥候,绕道接近西京,务必探明西京真实战况!快!”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
在没有确切情报之前,他不敢拿三万大军的安危去赌。
高敏这次没有反对,只是脸色阴沉地看着远处城头那面“赵”字旗,心中憋闷却无可奈何。
他们不知道的是,城头那个“赵暮云”,不过是赵暮云离开前安排的一个身形相似的替身。
那些列阵的士卒,大半是临时武装起来的民夫,所谓的“火器”车辆,下面不过是石块和柴草。
这一切,都是林丰根据赵暮云临走前的指示,精心导演的一出空城计升级版。
目的只有一个:吓住张韬和高敏,为赵暮云返回京城争取时间。
而真正的赵暮云,此刻正在西京城内,与胤稷进行最后的部署。
“林丰干得不错。”王铁柱看着刚刚收到的万年密报,沙哑笑道,“张韬和高敏果然被唬住了,加强防守,不敢动弹。”
胤稷松了口气:“如此一来,万年方向也暂时无忧。”
赵暮云看着地图,目光锐利:
“时机差不多了。杨超已成困兽,武尚志足以应付。张韬高敏疑神疑鬼,短期内不会西进。西京城防已基本稳固。我们现在,只要坐等消息便可!”
......
第三日拂晓,岐山脚下薄雾弥漫。
杨超残营已如风中残烛。
连续两日的袭扰让士卒们眼圈乌黑,握矛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当武尚志的骑兵第三次出现在视野中时,军中已有人开始低声啜泣。
这一次,武尚志不再满足于外围袭扰。
六千骑兵分成三股,如三把尖刀直插营地——羌戎骑兵自东面强攻栅栏,乌丸骑兵绕至北侧放火烧营,慕容部轻骑则在外围游弋,射杀任何试图集结反击的士卒。
“顶住!结圆阵!”杨超嘶吼着,亲自执剑督战。
但崩溃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一支流矢射中了中军旗杆,绣着“杨”字的大旗歪斜倒下。
这本是寻常之事,但在极度疲惫的士卒眼中,却成了不祥之兆。
“旗倒了!将军倒了!”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恐慌如瘟疫般蔓延。
本就勉力维持的防线瞬间出现裂痕。
杨洪浑身是血地冲到杨超身边:“将军!顶不住了!这些骑兵比昨日又多了一倍!南面山路也被堵死了!”
杨超望向西面——果然,晨雾中隐约可见旌旗晃动,至少数千兵马已封锁了退往岐山的通道。
“东面呢?”
“东面全是平原,骑兵更多……”
杨超的心沉到了谷底。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四面皆敌。
“将军!”杨洪压低声音,眼中闪过决绝,“我带亲兵队向南佯攻,吸引敌军注意。”
“您换上普通士卒衣甲,从东南角那条猎户小道进山!进了岐山,他们骑兵就追不上了!”
“不行!”杨超断然拒绝,“我岂能抛下将士独自逃命?”
“这不是逃命!”杨洪急道,“只要您活着回到剑南,就能重振旗鼓!若您战死或被俘,剑南军就真的完了!杨家就真的完了!”
最后这句话击中了杨超的要害。
他想起叔父杨岩的嘱托,想起剑南道的基业,想起自己一年来辛辛苦苦拉起的这支军队……
“走!”
杨洪不由分说,招呼两名亲兵强行脱下杨超的盔甲,换上一套沾满泥污的普通军服,“快!趁现在乱!”
杨超咬牙,最后看了一眼正在浴血奋战的士卒,转身钻入尚未起火的帐篷后。
杨洪深吸一口气,举剑高呼:“儿郎们!随我杀出一条血路!向南突围!”
他率领仅存的百余亲兵,突然向南侧骑兵最薄弱处发起决死冲锋。
这一举动果然吸引了大量骑兵的注意,武尚志的令旗挥动,三股骑兵开始向南面合围。
而就在这混乱的掩护下,杨超带着三名最忠心的护卫,贴着营地边缘的阴影,悄然摸向西南角那条鲜为人知的猎户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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