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提起八王依旧不客气，说拆台就拆台，成容听着都直想笑，八王妃这性子是真的太直率了些。
“八嫂，你和八王殿下感情真好。”成容支着脑袋打趣沈氏。
是调侃也是真感叹，八王虽说气性小，但这么些年对八王妃那是真不错，旁的王府里哪家不是一堆婢妾，宗室里，也只有八王府格外不同些。
“老八他…确实是待我极好。”沈氏也没觉得成容的打趣多难堪，反倒是大方承认了，只不过说话时面上闪过一丝失落。
“八嫂，可是我说错话了？”见她神色不对，成容有些疑惑。
沈氏轻轻摇头：“你莫要多想，是我自己…”良久，她才又叹了一声：“你知道的，八王府没有侧妃侍妾，因此，也没有子嗣。”
她看向成容，轻拍她的手，话里语气又变成轻松的样子，若不是成容忽略不了她眼里的痛色，她这话倒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你去年才入九弟府上，不知道也正常，我…不是怀不了，而是不能怀，太医说过，我先天禀赋不足，加之幼时失养，气血亏虚元气不振，若是有孕…”
沈氏摇头苦笑一声：“轻则胎萎不长，重则子死腹中，即便能等到瓜熟蒂落之时，临产时亦必血崩气脱，母子俱殒。”
成容闻言怔住，有些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沈氏喃喃道：“…这怎么会？”
是知道沈氏身子不好，但成容也没想过会这么严重，沈氏平日里除了脸色白一些，偶尔咳嗽，其余几乎与常人无异。
“你也不信对吧？我曾经也不信…”沈氏摸了摸自个儿的小腹：“前些年我不信这个，只觉是太医夸大其词，我不过比旁人多喝几碗药，怎的会连母亲也做不成？可等真怀上了才知，我…这辈子兴许是无子女缘的。”
沈氏怀过两次，一次三月未满便流产，一次汤药吊着怀到了五月，却因自个儿偶感风寒也没了。
“折腾的那两次，老八比我更悔，后来哪怕我是真想冒着风险为他留个后，他也再没准许过。”
沈氏今天说的话已经让成容出乎意料很多次了，出乎意料她身体这般差，也出乎意料八王对她的情意。
沈氏生不了，照如今的世道，便是八王休妻另娶也不是不行，可八王没有，甚至连侧妃侍妾也不曾置过。
“八嫂，我想着该宽慰你的，可我听完竟是不知怎么开口。”成容有些哑然，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嘴挺笨。
她这话直得很，倒惹得沈氏一阵笑：“你才多大年纪？也没经多少事，只听个乐呵便罢了，宽慰我做什么呢？”
该想的沈氏早就想明白了，如今提起也只是话赶话说到了而已。
夫妻俩人在庄子里待了半下午，走的时候沈氏拉着成容的手很是不舍。
“你往后就别叫我八嫂了，怪不好听的，同我妹妹一样唤一声大姐姐也是好的。”沈氏是真喜欢成容，漂亮极了，说话也直性，对她的胃口。
成容轻笑着点头，顺她的意叫了声：“沈姐姐。”
眼见得八王在后头鼻孔都气老高，沈氏恨他一眼，这才放开成容的手：“我娘家妹妹也随我来了行宫，今日不便，改日我带她来给你见礼，也该让她唤你一声姐姐。”
才说完，沈氏的手便被八王捞过去，八王又瞪了闳稷一眼，想说什么，还没开口就被沈氏揪了一下，脸上有些悻然。
两人走后，成容才看向闳稷，却发现闳稷也在看她。
“过来。”闳稷朝成容张开双臂，意思就是要抱一下。
成容走向前，将脑袋靠在闳稷的左胸，她还挺喜欢听闳稷胸口下的那阵咚咚跳动声的。
“八王看着不高兴，你又怎么气他了。”成容先开口问。
闳稷嗤笑一声，想想也是挺好笑，但说起时还是憋住了：“老八善画花鸟，方才在书房里画鸟呢，他画完我就夸他，结果他反而不高兴，容容，我冤得很。”
成容抬头看他，眼里满是不信：“他画的什么？你又是怎么夸的？”
八王气性小，但闳稷也不是个消停的，哪能真冤了他。
“画的鸲鹆…”至于怎么夸的，闳稷摸摸鼻尖没说话。
成容听他这话明显一愣，随后没憋住噗嗤一笑，不用闳稷说了，她都能猜到他会说什么。
鸲鹆，善作人语，又名八哥…
八王…也是闳稷的八哥。
“啧，您可真行，就非得拿话气他。”八王气性小，嘴也不是个好的，偏此番画了个八哥，不知会被闳稷笑多久，难怪气呢。
“他自个儿要画这个，怪得了我？”闳稷不讲理，搂着成容的肩膀进了屋：“你不知道，老八的画价高得很，他今日本是想跟我显摆来着，结果被我这么一糊弄，气得连画都没拿走，这不就便宜了我？”
“到时我拿着卖画的银子在他跟前晃悠，他不又得气上一气。”闳稷挑眉看成容，眼里全是恶趣味。
成容闻言一阵无语，闳稷只当没看见她那眼神，将成容搂在怀里坐下，才开口问：“八嫂是个好的，我就从不气她，你呢，跟她聊得可好？”
成容点点头嗯了一声，想起沈氏说的话心里头也挺难受：“八嫂的身子…可还能医治好？”
不能有孕，成容都不敢细想沈氏的身子亏空到何种程度…
“宫里的太医看了个遍，这些年老八也常四处搜罗大夫…”闳稷摇头：“想来也只能是将养着。”
只能将养，能养多久是多久，这些年八王的脾气越发古怪，估计其中也有沈氏身子愈发虚弱的原因在。
成容叹了口气点头：“生老病死，人之常有，不过或早或晚罢了，八嫂虽身子不好，但她精气神不错，她处事直率，性子坦然，容容…很喜欢。”
“嗯。”闳稷回想起八王往日种种，也颇为感慨：“八嫂坦率，她只是…担心老八比她更放不下罢了……”
世间大道载形，谁非过客？金石流形，却也终归造化。向谓久长者固，倏忽者暂，又岂知蟪蛄不识春秋，冥灵何羡朝菌？
终不过是己身看破生死易，难解旁人未了心。
*
写到这就想到了自己身边的事，很多时候久卧病榻的人其实放不下的不是生死那一瞬，而是自己在意的人，病痛早就成了习惯，死了也许更解脱，但兴许对于他们来说比解脱更重要的事是再陪一会自己心爱的人，不只是爱人，更是家人和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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