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孝则更显狼狈,虎口崩裂,鲜血染红刀柄,胸口一阵烦闷,喉头腥甜,硬生生将涌上的一口逆血压了下去。
两人隔着十步距离,死死盯住对方,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合着血水、尘土,从额头滚滚而下。
短暂的对峙后,几乎同时,两人再次冲向对方!
银鳞枪与大砍刀化作两道死亡旋风,在这残破不堪的街道上展开了惊天动地的近身搏杀!
枪影重重,时而如潜龙藏踪,诡异莫测,专攻要害缝隙;
时而如神龙探爪,迅猛狠辣,直取咽喉心胸;
时而如狂龙闹海,气势磅礴,以力压人。
武阳将降龙枪法的精妙发挥得淋漓尽致,虽力量或许并不比蒙元孝强出多少,但对战局的掌控、时机的把握、招式的衔接,已然隐隐占据上风。
蒙元孝则凭借丰富经验、悍不畏死的狠劲以及雄浑扎实的真劲根基,苦苦支撑,奋力反击。
他的刀法已无甚章法,却招招搏命,以伤换伤,以命换命,将那惨烈的沙场武学发挥到极致。
大砍刀挥舞间,风声凄厉,刀光如匹练,不时与银鳞枪激烈碰撞,溅起刺目火星。
两人从街心打到街尾,又从残垣断壁间杀回,所过之处,墙壁倒塌,梁柱断裂,地面狼藉。真劲对轰的闷响声、兵刃交击的脆响声、呼喝喘息声不绝于耳。
这场对决已不仅仅是武艺的比拼,更是意志、耐力、乃至各自所代表势力气运的碰撞!
五十回合!一百回合!一百五十回合!
两人都已成了血人,武阳的甲胂上多了几道刀痕,蒙元孝身上又添数处枪伤,动作也开始显现出疲惫的迟滞。
但谁也没有退缩,眼中只有对方,只有将对方击倒的执念。
就在两人再次以兵器硬撼一记,各自震退,喘息着准备发起下一轮亡命攻击时——
“呜——呜——呜——”
低沉而悠长的鸣金声,突然从靖乱军后方阵营中清晰地传来,穿透了战场上所有的厮杀呐喊!
几乎同时,铜陵城内,代表魏阳军撤退的尖锐钲声也急促响起!
武阳和蒙元孝的动作同时一僵,凌厉的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带着愕然与不解,望向各自阵营的方向。
武阳看到,己方传令兵正挥舞着旗帜,后方的鼓角声已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急促的鸣金。
蓝延煜那边的攻势似乎也在减缓。
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与愤怒,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
蒙元孝则看到,城内残存的军官正在声嘶力竭地招呼士兵后撤,向第二道,也是最后一道依托郡守府构筑的内城防线收缩。
他同样不明白为何在如此关键时刻鸣金,但能暂时喘息的直觉,以及对保存最后一点力量的渴望,让他咬牙做出了决定。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那眼神中,激烈的杀意未退,却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这一战,未分胜负,却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可怕成长与顽强。
“蒙元孝,今日算你命大!”
武阳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银鳞枪指向对方,
“但铜陵,你守不了多久!”
蒙元孝以刀拄地,喘息着,声音沙哑却坚定。
“武阳……只要蒙某一息尚存,你休想踏进郡守府半步!我们……走着瞧!”
没有更多的言语,两人几乎同时转身,向着各自的阵营退去。
靖乱军的士兵如同退潮般从城内的街巷中撤出,虽然不解,但纪律严明。
魏阳残军则相互搀扶着,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与更深的绝望,退往内城。
夕阳如血,将铜陵这座饱经摧残的城池染上一层凄艳的红晕。
城外,靖乱军大营依旧森严;
城内,最后的抵抗力量龟缩一隅。
这场惨烈无比的总攻,以双方主将的巅峰对决平手、各自鸣金收兵而暂告段落。
城池未破,但已然残破不堪;
守军未灭,却也元气大伤。
战局,陷入了一种更加残酷、更加压抑的僵持。
而无论是武阳还是蒙元孝和困守内城的魏阳士兵,都清楚,下一次交锋,必将更加致命。
铜陵的命运,依旧悬于一线,只是那最终判决的时刻,被稍稍推迟了。
翌日,晨光熹微,却穿不透笼罩在铜陵郡城上空的浓重阴霾与未散的硝烟。
昨日的惨烈攻城与巅峰对决,仿佛只是更漫长噩梦的序曲。
短暂的沉寂被靖乱军营中再次响起的低沉战鼓打破,那鼓点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带着一种冷酷、沉稳、步步为营的节奏。
铜陵城内,大部分外墙区域已落入靖乱军掌控,但真正的炼狱,才刚刚开始。
蒙元孝率残部退守以郡守府为核心的内城区域,这里街巷更为狭窄曲折,房屋鳞次栉比,虽无高大城墙,却构成了更为复杂致命的巷战迷宫。
“进攻!”
武阳一声令下,昨日受挫的怒火与不甘,化为更加冷静的杀戮意志。
靖乱军不再进行大规模、密集的冲锋,而是化整为零,以百人队、甚至五十人队为单位,如同黑色的溪流,渗入内城错综复杂的街巷网络。
真正的逐屋争夺、巷战绞杀,开始了。
每一条狭窄的巷道,都变成了死亡陷阱。
魏阳军残兵隐藏在破败的房屋内、倒塌的断墙后、甚至下水沟渠的出口,用弓弩、石块、乃至削尖的木棍,向经过的靖乱军小队发动突然袭击。
靖乱军士兵则三人一组,背靠背缓慢推进,盾牌手在前,长枪手居中,刀斧手警戒侧后。
一旦发现敌踪,便是一番短促而血腥的搏杀。
破门声、撞墙声、惨叫怒吼声、兵刃入肉的闷响,在迷宫般的街巷间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靖乱军士兵用斧头劈开木门,用撞锤捣毁土墙,将躲藏的魏阳军士兵拖出来斩杀;
魏阳军士兵则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从屋顶跳下偷袭,从地道口突然冒出,甚至点燃堆放在巷口的杂物,制造混乱和阻碍。
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路,在低洼处汇聚成小小的血泊。
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毙在门口、窗前、巷角,层层叠叠。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烟尘、粪便和死亡的气息,令人窒息。
战斗没有明确的战线,四面八方都可能射出冷箭,每一个拐角都可能遭遇伏击。
恐惧和疯狂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蒙元孝如同困兽,在内城核心区域来回奔走指挥。
他身边能跟随的士兵越来越少,每一次阻击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他亲眼看到一名跟随他多年的老统领,为了阻挡靖乱军突破一个关键路口,抱着点燃的火油罐冲入敌群,与数名敌军同归于尽;
看到一队伤兵依托半塌的箭楼,射尽最后一支箭,然后被蜂拥而上的靖乱军乱刀砍死。
每一条街道的失守,每一座房屋的陷落,都像一把钝刀,切割着他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然而,比刀枪更可怕的,是声音。
在武阳的授意下,严林精心策划的心理攻势,如同无形的毒雾,开始随着靖乱军控制区域的扩大,向魏阳军残兵坚守的角落弥漫。
一些被俘后经过简单救治、并未受到虐待的魏阳军伤兵,被带到前线。
他们用嘶哑但清晰的声音,向着昔日同袍坚守的街垒、房屋喊话:
“弟兄们!别打了!投降吧!靖乱军说话算话,不杀俘虏!我受伤了,他们还给我包扎!”
“东方霸大将军在楚国郢都,根本不想回来!我们被扔在这里等死啊!”
“粮食快吃光了吧?箭也快没了吧?撑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为了那个不要我们的朝廷吗?”
这些喊话,最初引来的是魏阳军士兵愤怒的箭矢和咒骂。
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饥饿、疲惫、伤亡的不断加剧,随着外援消息的彻底断绝,怀疑和绝望的种子,不可避免地在幸存者心中生根发芽。
尤其是关于“东方霸和魏阳王无意增援”的消息,像是最冰冷的冰水,浇灭了很多人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的火星。
他们之所以还在战斗,除了对蒙元孝的忠诚和军人的荣誉感,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一丝等待援军的期盼。
如今,这期盼被无情地宣告为虚妄。
开始有零星的魏阳军士兵,在夜晚偷偷溜出藏身地,向靖乱军控制区投降。
起初只是个别人,后来渐渐变成三五成群的小队。
他们得到的待遇——一口热粥,一块干粮,伤者得到医治,降者未被屠杀——如同活广告,进一步瓦解着残余的抵抗意志。
蒙元孝察觉到了这种可怕的变化。
他试图以更严厉的军纪弹压,甚至处决了两名试图煽动投降的低级军官。
但高压之下,是更加暗流涌动的人心涣散。
士兵们看他的眼神,除了惯有的敬畏,开始多了些别的东西——茫然、绝望,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
巷战持续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不是连贯的厮杀,而是一波又一波、间歇不断但一次比一次深入的清剿与反扑。
靖乱军步步为营,一点点蚕食着内城空间,将抵抗者压缩到越来越小的区域。
第三日黄昏,经历了又一次惨烈的拉锯战后,蒙元孝退守到郡守府周边最后几条街区。
他清点身边还能战斗的士兵,已不足五千人,且大半带伤,箭矢耗尽,刀刃卷口,很多人连站立都需倚靠墙壁。
饥饿开始显现威力,士兵们面黄肌瘦,眼窝深陷。
郡守府内,存粮早已告罄,连战马都被宰杀分食殆尽。
伤兵的哀嚎声在昏暗的厅堂内回荡,缺医少药,许多人只能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绝望如同最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蒙元孝独自一人,登上郡守府内唯一还算完好的了望台。
夕阳如血,将残破的城池涂抹得一片凄红。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尽是靖乱军的黑色旗帜在飘动,曾经熟悉的街巷,如今充斥着陌生的敌人和死亡的寂静。
远处,隐约还能听到靖乱军士兵搬运物资、加固工事的声响,以及……他们军中偶尔传来的、与铜陵死寂截然不同的、充满生命力的喧哗。
他想起王都梁州,想起那个将他派来此地、如今却可能自身难保的君王,想起在郢都鏖战、或许真的无暇他顾的东方霸……一种被彻底遗弃、孤悬绝地的悲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
“将军……”
一名跟随他多年的亲卫队长,拖着受伤的腿,艰难地走上了望台,声音哽咽,
“弟兄们……撑不住了。粮食没了,箭没了,伤兵越来越多……刚才,又有十几个弟兄,从西边缺口……溜了。”
蒙元孝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血色夕阳,良久,才发出一声沉重到仿佛承载了整座城池重量的叹息。
那叹息声在暮色中飘散,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无奈与苍凉。
他知道,铜陵,守不住了。
不是败于武阳的勇猛,不是败于靖乱军的强大,而是败于时间的消磨,败于人心的离散,败于这看似无尽、实则早已注定的绝望消耗。
继续坚守,除了让这最后几千忠于他的儿郎全部葬身于此,毫无意义。
深夜,乌云蔽月,星芒隐现。
铜陵内城最后一片尚在魏阳军手中的区域,寂静得可怕,只有伤兵偶尔压抑的呻吟和夜风穿过废墟的呜咽。
郡守府前的空地上,蒙元孝披挂整齐,尽管甲胄残破,却依旧挺直脊梁。
他面前,肃立着仅存的三千余将士,人人面带菜色,伤痕累累,但眼神中,大多还保留着对主将的最后一丝信任与决死之意。
这些都是最忠诚的死士,是跟随他血战至今、未曾动摇的骨干。
蒙元孝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熟悉而疲惫的面孔,喉头滚动,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弟兄,随蒙某血战至今,蒙某……愧对大家!铜陵,守不住了。”
人群中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低泣声。
“但!”
蒙元孝提高声音,眼中重新燃起灼人的光芒,
“我等军人,战至最后一刻,力尽而败,非战之罪!今夜,蒙某决意突围!不愿随我赴死者,可自寻生路,武阳有令,降者不杀。愿随我杀出一条血路者,拿起你们的武器,跟紧我!目标——北门!杀出去,回梁州,或者……找个地方,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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