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下打量着盾牌护胸、缩头缩脑的李晓明，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我道是谁，原来是前日如同地鼠般东躲西藏、避而不战的什么镇南将军！
哼！怎么？今日倒是胆子大了些，敢独自上前叫阵了？
昨晚那偷偷摸摸朝我军营放箭的龌龊勾当，想必也是阁下杰作吧？意图乱我军心？呵呵，当真是可笑至极！”
他顿了顿，语气中的嘲讽更浓，
“某家只是好奇，那段文鸯也算得上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平日里威名赫赫，不知是倒了哪辈子的血霉，竟会着了你这等鼠辈之道？当真是可悲可叹！”
李晓明回头看了一眼本阵，梗着脖子，故意仰天发出一阵大笑，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哈哈哈哈！慕容翰！你休要在此放屁！
本镇南将军陈祖发，能擒得那段文鸯，靠的是一刀一枪的真本事！光明正大！岂容你这手下败将在此污蔑？
不怕告诉你！如今那段匹磾、段文鸯兄弟，还有那乐陵太守邵续，
皆已被本将的武略智谋所折服，心悦诚服，归降我大赵天王！
天王仁德，已册封段氏兄弟为辽西公、辽西侯！邵续官复原职，仍为冀州刺史！你若不信——”
他猛地勒住话头，也不管慕容翰脸上表情如何，迅速回头，朝着自家阵中方向，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慕容翰正惊疑不定，不知这狡猾的羯将，又在耍什么花样时，
忽见对面羯人大阵之中，两辆由四匹健马拉着的大马车，在数十名羯人精骑的“护卫”下，缓缓驶出阵门，
朝着两军阵前不紧不慢地驶来！
当马车行驶到距离宇文浩军阵尚有一段距离时，车帘被从里面猛地掀开！
左边一辆马车里，赫然端坐着两名身材魁梧、面容熟悉的将领！
虽然脸色略显苍白，眼神复杂，但那身形样貌，宇文浩军中的段氏鲜卑降卒们一眼便认了出来！
“啊？！是左贤王！”
“天呐！是文鸯将军！”
“贤王！将军！他们……他们真的在羯人营中？！”
“难道……难道真如箭书上所说，贤王和将军已经……降了石勒？”
“这……这……诸位兄弟，我们……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惊呼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在宇文浩的部众中蔓延开来。
宇文浩本人也看得真切，心中剧震！
他久在边塞，自然认得段氏兄弟！
眼见这二位威震辽西的鲜卑豪杰，竟真的出现在羯人阵中，不由得也乱了方寸：莫非……天命真的眷顾了羯人？
连段氏兄弟这等英雄都……都归附了石勒？
马车并未停留，继续前行，又缓缓驶过孟晖统领的晋人流民军阵前。
当右边那辆马车的车帘也被掀开，露出里面那位头戴进贤冠、面容清癯憔悴的文官时，晋人群里更是如同炸开了锅！
“邵公！是邵公！”
“真的是邵刺史！他老人家还活着！”
“昨晚那箭书是真的！邵公真的回来了！要召我等回冀州老家呢！”
“邵公！邵公啊！”
人群沸腾了！激动、期盼、难以置信的呼喊声响成一片！
就在这时，只听那辆马车里，似乎是邵续的声音在喊：
“……诸位晋人手足兄弟，我邵续已投赵王，重任冀州刺史……尔等可速随吾回归故土，免受流亡之苦……”
这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晋人流民军中，一个粗豪的汉子猛地振臂高呼：“弟兄们！还等什么？
邵公回来了！要带咱们回老家！
咱们何必再给这些鲜卑人当牛做马，受人白眼？跟着邵公，回家——！”
“回家！”
“跟着邵公回家！” 一人呼应，百人响应！
数千名早已厌倦了流亡、思念故土的晋人流民，如同决堤的洪水，发一声喊，
都扛着锄头、木棍、锈刀，乱哄哄地冲出孟晖的军阵，跟在缓缓前行的马车后面，竟朝着对面羯人的军阵狂奔而去！
“回来！都给我回来！谁敢跑？！军法从事！”
孟晖大惊失色，急得在马上连连怒吼，挥刀斩杀了几个跑在最前面的逃兵！
然而，杀一儆百的效果微乎其微！
后面的人仿佛没看见一般，依旧红着眼，如同潮水般涌出！孟晖军中，瞬间大乱！
与此同时，左边那辆马车里，也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
声音十分浑厚，仿佛是段匹磾的声音：
“……段氏族人听令！本王已受大赵天王敕封为辽西公！
辽西故土皆是吾土！尔等怎能舍弃祖宗庐墓，依附于慕容氏那等豺狼？
速速随本王回转！本王保尔等平安！”
轰——！ 这话对宇文浩军中的段氏鲜卑降卒而言，不啻于一道惊雷！
短暂的死寂之后，便是山呼海啸般的骚动！
“左贤王有令！让我们回去！”
“回辽西！回老家！”
“跟着贤王走！”
数千名段氏鲜卑汉子，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调转马头，挥舞着手中简陋的武器，不顾宇文浩的呵斥和阻拦，
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本阵，紧随着段氏兄弟的马车，也朝着羯人大阵冲去！
宇文浩气得脸色铁青，在马上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回来！都给我回来！
蠢货！这是羯人的诡计！是圈套！快回来——！”
然而，他的怒吼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回家”声浪中，显得苍白无力。
慕容翰此刻才从巨大的震惊和愤怒中回过神来！
他看着自己两翼的兵马如同雪崩般溃散，看着那两辆马车如同磁石般吸走了他近半的军力，一股被戏耍的怒火直冲顶门！
他双目赤红，须发皆张，手中大槊猛地指向李晓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好贼子！安敢如此欺我——？！”
慕容翰猛虎般的怒吼还在旷野上回荡，他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只见他猛地将手中大槊往鞍鞯上一挂，猿臂轻舒，闪电般从背后摘下一张铁胎硬弓！
那弓身乌黑油亮，一看便知是强弓劲弩！
他动作快如疾风，左手如托泰山，右手似抱婴孩，臂膀肌肉虬结，
只听“嘎吱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弓弦紧绷声，那张硬弓竟被他拉得如同满月一般！
弓弦响处，一道乌光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索命的毒蛇，直扑李晓明面门而来！
李晓明吓得亡魂皆冒！
他早有防备是真，可也万万没料到慕容翰的箭势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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