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那道御剑流光消失在天际,杨诺才收回目光。
低头时,却见身旁的小童也正仰着小脑袋,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天空,小脸上满是茫然。
看着小童的模样,杨诺不由得想起昔年自己初遇修士御剑的场景,那道流光划破苍穹,将天空分成两半,一半澄红如焰、一半湛蓝如洗,彼时心中的震撼与向往,至今仍历历在目。
他忍不住轻声问道:
“看到了?”
许是天空的黑点已经超出了视力所及的极限,小童儿收回了目光,望着杨诺,吐出了一个单音:
“啥?”
这一反问,却是把杨诺问笑了,他又反问道:
“天上飞的那个啊,你没看到,那你在看什么?”
哪知小童儿却又点点头,
“看到了。”
简短三字,再次将杨诺逗笑。他实在摸不透这孩童的脑回路,随即笑着摇摇头,道:
“你不问问那是什么吗?”
小童愣愣地挠了挠后脑勺,才开口问道:
“哦,那是什么?”
那语气,哪里是想要知道答案,分明是“你让我问,那我就问了”一般随意。
甚至说完这句话,他便低头从小包包里掏出一个新的柿饼,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与当年杨诺见到修士御剑飞行划过天际时的震惊、激动,简直是天壤之别。
“……”
杨诺看着小童儿这般模样,差点气笑,刚想开口再说点什么,却又蓦的一愣,抬头看了看澄澈蔚蓝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看正与食物较劲着的孩童,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明悟。
他这才意识到,当初的自己,与现在眼前的这个孩童,是有多么的不同。
与自己在前世所开阔的眼界和认知不同,这个世界的普通人,所理解的世界,也仅仅局限于他们所能接触的一亩三分地而已,甚至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离开过他们生活的那几十里地范围。
他们严重缺乏对更广阔世界的认知、探索和思考。
即便像今天这般,偶然间无意窥探到的那个世界的冰山一角,也不会意识到那是什么,也很难形成对超出他的认知,超出他理解范围的事物的思考。
杨诺忽然想起了单东严。
当年单东严之所以放弃安稳人生,执意寻求仙道,或许,亲眼见到御剑飞行的修士只是其次,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却是当年自己无意间为单东严描绘、构建出的,那个他幻想中的,关于修仙者、关于仙的世界,为他构筑的那份打破他固有认知的憧憬。
如此说来,单老头说杨诺毁掉了他孙儿的一生,从某种角度而言,或许,也并非全无道理。
想到此处,杨诺心中五味杂陈,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不知不觉间,他已登上了附近的一处小山顶。极目远眺,群山连绵,乡野如画,一股难言的感慨油然而生。
谁不想要逆天改命,有一番大作为?
知道了更广阔世界的单东严都是如此,
更何况是两世为人、怀揣着两世修仙执念的自己?
当得知了此世有仙,哪里还会忍得住?
世人皆以成败论英雄,
成功了,就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志向高远,
失败了,便是好高骛远、油嘴滑舌、不务正业,最后化作一抔黄土,任凭后人嘲笑。
杨诺忽然觉得,单东严的一生,恰似另一个自己,那个致力寻求仙道不可得,挣扎数十载,最终一事无成,蹉跎一生,带着一整个人生的遗憾,化为尘土的自己。
不知不觉间,他已盘膝坐下,并未入定,一双明亮的双眼映照着漫天星辰,静静凝望着远方的山川草木,看着日升月落,听着鸟叫虫鸣。
他周身没有丝毫灵力的波动,却萦绕着一缕若有似无的道韵,与山川、草木、日月、星辰悄然契合,仿佛他本就是这天地的一部分,他坐在那里,好像并不存在,又好像,从古至今,一直都在……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场瓢泼大雨降临,洗尽了天地间的铅华。
雨过天晴,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腥土气息,草叶间垂落的水珠折射着虹光,五光十色,如梦似幻。清脆的鸟鸣在山野间回荡,蝴蝶蹁跹,蝉鸣阵阵,蝼蚁忙碌,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不远处的泉眼水潭里,一只蜉蝣终于挣脱了蛰伏数年的束缚,挣开薄胜蝉翼的双翅,颤巍巍地飞向天空。
许是飞得倦了,它扑腾着翅膀缓缓落下。
它对下方盘坐的身影恍若未觉,似乎在它的眼中,下方的每一寸土地都并无不同,皆是“自然”。
而下方,杨诺望着这只缓缓落下的小虫儿,不自觉地伸出了手,那虫儿竟毫无惧意,自然而然地停在了他的食指之上,翅膀微微颤动。
‘原来…是一只蜉蝣啊……’
看着停在指尖的虫儿,杨诺心中感叹,
他凝视着指尖的小虫,心中轻叹,‘今日便是你一生绽放光华、燃尽一切之时,这般停在我指尖,你这一生,岂不是白白虚废了?’
他将托着蜉蝣的手轻轻搁在膝盖上,抬眸望向远方的天际,眼底泛起一丝自嘲:
‘呵呵,虚废,我又哪里来的资格说什么虚废?
单东严的一生,在修士眼里,与这朝生暮死的蜉蝣又有何异?
而所谓的修仙者,在真正的仙人眼里,又与蜉蝣相差几何?
更往上论,天道亘古长存,在‘祂’的面前,即便是仙人,又何尝不是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
我观蜉蝣,又何尝不是在观自己?’
不知何时,杨诺的双目已悄然闭合。他盘膝而坐,一手置于小腹丹田,结成半道子午印,另一只手却随意搭在膝盖上,食指上那只小小的虫儿依旧静静地停驻在那里。
…
……
世有虫,曰蜉蝣,朝生暮死。其与蚱蜢为友,逮乎日暮,蚱蜢将归,谓之曰:“翌日复会。”蜉蝣惑之,曰:“岂有明日耶?”
后蚱蜢识蛙,蛙曰:“吾将蛰伏,待来年再会。”蚱蜢讶然,曰:“何,竟有来年乎?”
设若一日,汝之至爱、汝所难舍者谓汝曰:“来生再逢。”汝或亦问:“岂有来生耶?”汝未涉彼境,安知来生之无有?
蜉蝣难待明日,蚱蜢弗遇来年,人亦安能瞻望来生哉?或蜉蝣亡于旦夕,蚱蜢夭于岁末,人亦难越此生之限也。
——《生死遐思》
……
日升月落,明暗交替的速度越来越快;春暖花开,冬雪覆银,四季流转转瞬即逝。杨诺自始至终岿然不动,任由雨水淋湿衣衫,任由白雪覆盖身躯,仿佛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亘古长存的顽石。
而他指尖的蜉蝣,也随着时光的飞速流转不断循环——上一瞬还生机勃勃,下一瞬便干瘪枯败,再一瞬又骤然恢复鲜活,周而复始,无有停歇。
又不知过去了多少岁月,那尊被尘土、苔藓与草藤层层包裹的盘坐身影,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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