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瑶到达西山肿瘤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苏城是南方城市，即使是冬天，风也是湿润的，可今天的寒风却像冰刀一样，生生地刮在唐清瑶的皮肤上。
大年初三，医院门口几乎没什么人。
她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直到整个身体被冻僵了，她才抬腿走了进去。
找到梁凤的病房其实并不难，她终究是没有勇气进去，而是去找了梁凤的主治医生。
“梁女士的宫颈癌已经确诊为IIIb期，就是我们所说的局部晚期宫颈癌，暂时还没有发生远端转移，但是具体还要看后续的治疗情况，五年内存活率不超过40%。”
唐清瑶木然的听着医生对梁凤病情的介绍，在来之前她是有过这样的猜测，可当她真的听到梁凤就要死了的时候，心里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走出医生的办公室，重新来到梁凤的病房前。
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唐清瑶看到病床上坐着一个削瘦的女人背影，她佝偻着背，蜷缩着抱紧自己，花白色的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上。
唐清瑶开门，病床上的背影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彼此皆是一惊。
唐清瑶没有想到，二十年没见，梁凤不过中年的年纪，可面目却苍老不堪，毫无生机。
而梁凤也没有想到，她想等的人，终于来了。
梁凤的鼻子上还挂着氧气，她刚做完化疗，嘴唇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如游丝一般虚弱。
唐清瑶还在想如何开场白的时候，梁凤倒是先笑起来了。
她笑得很用力，但看起来却格外凄惨，她说：“我都准备死了，没想到你倒是来了，老天终究是可怜我啊。”
唐清瑶眼里的恨意翻滚：“怎么？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来尽孝的吧？”
“哈哈哈哈......咳咳咳......”
梁凤越是大笑，她就越是咳得厉害，她现在的身子干瘦如柴，可脸上却浮肿得厉害，裂开嘴笑的样子，格外恐怖。
“我是你妈妈，你当然要尽孝。”
这次轮到唐清瑶想笑了：“妈妈？”
可笑完，她的眼泪立刻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她终究是没忍住，朝梁凤大喊：“你也配当妈？你就是个畜生！”
“畜生？”梁凤扶着床沿，直接光着脚站在唐清瑶面前，她死死地瞪着唐清瑶：“你骂我是畜生？我告诉你，如果不是唐家强那个王八蛋，我怎么可能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梁凤说话时很激动，巨大的情绪起伏让她的身体差点摔倒。
她微微倾斜着身体扶着床边的床头柜，然后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面镜子。
她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一边喃喃自语：“想当年，我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看，来说亲的媒婆恨不得踏平了我家的门槛。”
唐清瑶没说话，她承认，梁凤年轻时是好看的。
小时候，村里人总是夸唐家强命好，不但自己在外面找到了好人家做工，还取了个漂亮老婆，又生了个漂亮女儿。
只是他们不知道，看似美好的表面，背地却早已经千疮百孔。
梁凤合上手里的镜子，慢慢地坐在床边，视线模糊没了落点，像是陷入了回忆里。
她说：“姨娘说，唐家的小伙子，在外面找了个大老板，一年能挣二三十万，说我嫁给他，以后肯定能过上好日子。”
“我家里穷，唐家强第一次跟我见面，就给了我父母一万块钱当做见面礼，后面的婚事也很体面，我还真以为我遇见好人了，可没想到，你那个好爸爸他就是个魔鬼。”
唐清瑶听不得梁凤这样侮辱自己的父亲，她声音冷得发抖：“你没资格这么说他。”
梁凤却激动地站起身来：“我没资格？我告诉你，我就是这个世上最有资格骂他的人。”
“当年，他娶我回家，却从来都不碰我。起初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做得不好，可后来，无论我怎么做，他都不愿意碰我。”
“再后来，他居然说带我来苏城，我很高兴，以为我真的可以走进他的生活里了，可没想到，他把我带到苏城后，自己却很少回家，在苏城整整一年的时间，无论我是吵是闹，他依旧拒绝跟我发生关系。”
“一年以后，我终究是受不了了，我提出离婚，可恰好我父亲病了，没办法，我向唐家强借了20万给父亲看病，唐家强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并承诺这笔钱不用还，但是我需要答应他一个条件。”
唐清瑶半信半疑地听着，这些事情，梁凤以前从未跟她说过。
小时候，她就是到唐家强和梁凤的关系不好，她原以为是梁凤性格太过偏执，却不想也许里面另有原因。
她看着梁凤，此时梁凤的眼泪已经把她的病号服打湿了一片。
梁凤颤颤巍巍地开口：“他居然给了我一个婴儿，并且承诺对外人都说，这个婴儿就是我自己亲生的，死都不许说出真相。”
梁凤看着唐清瑶，满脸的悲愤：“你说，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恨？我明明可以嫁给一个正常人，拥有属于我自己的孩子，可唐家强，是他，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你说，我怎么能不恨？”
唐清瑶浑身冰冷，她不相信梁凤说的话，她冷笑道：“你骗我？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可怜你，原谅你，然后帮你付医药费是不是？”
梁凤不怒反笑，她瞪大眼睛盯着唐清瑶，脸上没有丝毫的愧色。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敢相信我？你怕我说的一旦是真的，你就不知道该恨谁了是不是？”
梁凤一步步逼近唐清瑶，她语气诡异。
“唐清瑶，毁掉你人生的从来就不是我，反而是你心里最敬爱的那个爸爸，你该恨的人是他才对！”
“你说谎！”
慌乱中，唐清瑶用力推了一把梁凤，她踉跄着被推倒在病床上。
唐清瑶下意识地想要去扶她，可终究不想碰到她。
梁凤扶了扶自己脸上的吸氧管，语气恢复了平静：“你们城里不是会查那个叫什么亲子鉴定吗？查一下不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唐清瑶心里有些慌了，她喃喃自语道：“如果你不是我妈妈，那谁是我妈妈？”
在唐清瑶的记忆了，唐家强的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走得亲近的女性。
梁凤坐直了身子，轻蔑地看着唐清瑶一眼，摆出高傲的姿态说道。
“你就是个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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