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内,
随着汉军的巨型战舰缓缓撤出玄武湖,消失在北方的晨雾中,建康城内弥漫的硝烟、焦臭与死亡气息并未随之散去,反而更添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悲凉与混乱。
台城附近的官署区,火势虽已熄灭,但余烬仍在冒着缕缕青烟。这片昔日代表陈国行政中枢的繁华区域,如今已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焦土。数百间官署连同其中堆积如山的文书、档案、竹简,尽数化为灰烬与瓦砾,只留下熏得漆黑的断壁残垣,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从天而降的烈火有多么恐怖。
台城内部也损失惨重。弘德殿的殿顶被巨石砸穿了一个骇人的大洞,冷风呼啸灌入。后宫多处房舍起火,尤其已故章皇后生前居住的百雀楼,以及陈霸先平素静心养性的明楼,都已在大火中坍塌,三名未能及时逃出的侍女葬身火海,另有十几人烧伤,凄厉的哭喊和呻吟声在后宫回荡,久久不散。
士兵的直接伤亡倒不算巨大,约有一百余守军在突如其来的烈火和混乱中未能及时撤离而被烧死或踩踏致死。然而,这场精准而残酷的打击,对陈军士气的摧毁却是毁灭性的。那如山崩海啸般投来的烈焰,那几乎不可抵御的远程打击能力,让许多士兵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
他们不怕刀剑拼杀,却对这种无法还手、只能被动挨烧的“妖法”感到发自心底的绝望和战栗。
厌战、怕死的情绪如同瘟疫,在幸存者中迅速蔓延。
五更天,天色将明未明,冷意最重的时候。建康南门城头,数百名再也无法忍受恐惧和压力的陈军士兵,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悄悄聚集,试图翻越城墙逃走。他们用绳索套住城垛,慌不择路地向下攀爬,甚至有人因过度恐惧,直接从数丈高的城头跳入冰冷的护城河中,生死不明。
“铛!铛!铛!” 急促而刺耳的警钟声猛然划破黎明前的寂静,守军发现了大规模的逃亡!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值守的军官嘶声力竭地吼叫,但军心已乱,拦截者寥寥,逃亡者更多。
不多时,负责防御南门的大将、骁骑将军章昭达闻讯,匆匆披甲赶来。他脸色铁青,看着城头上混乱的痕迹和城下护城河中挣扎的人影,心如刀绞。当值的校尉战战兢兢地前来禀报:“启禀章将军……卑职……卑职拦截不力,大部分都跑掉了,只……只抓住了三人。”
章昭达走到被五花大绑、按倒在地的三名逃兵面前,目光扫过,发现其中一人竟还是个面容稚嫩、恐怕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涕泪横流,眼中满是恐惧。章昭达心中一软,蹲下身,尽量放柔声音问道:“你年纪轻轻,为何要逃?”
那少年放声大哭,声音凄厉:“我爹爹……我爹爹昨夜在北门值哨,被……被那大火活活烧死了!他临死前托人带话给我,让我一定要逃,不然……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我!我不想死啊将军!我想回家找我娘……呜呜呜……”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绝望的情绪感染了周围不少士兵,有人默默低下头。
就在这时,中领军周铁虎也闻讯急匆匆赶来。他负责整个建康城防的军纪和督战,此事正在他的管辖范围。看到眼前景象,他心急如焚,劈头就问:“章将军!情况如何?有多少人逃跑?!”
章昭达叹了口气,低声道:“具体人数难以清点,从痕迹看,估计有三四百人。只抓到这三人。”
周铁虎目光如电,扫过那三名瑟瑟发抖的逃兵,尤其是那个哭嚎的少年,脸上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决绝。他厉声道:“将这三人交给我!我要用他们的人头祭旗!以正军法,震慑三军!”
“且慢——” 一个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只见中军辅兵校尉欧阳纥快步走来。他看了一眼地上三人,特别是那少年,脸上露出不忍,上前对周铁虎抱拳道:“周护军,这三人……是我麾下的辅兵。昨夜汉军火攻,他们亲眼目睹同袍惨死,心中恐惧,这才一时糊涂,做出逃亡之举。能否……能否请护军给卑职一个薄面,将他们交给我带回营中处置?卑职保证,定会严加惩处!”
周铁虎面无表情地看着欧阳纥,声音冷硬:“交给欧阳将军处置,自无不可。但我要知道,欧阳校尉准备如何‘严加惩处’?”
欧阳纥心中一凛,知道周铁虎这是在逼他表态。“严加惩处”本就是官场含糊之词,可轻可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含糊道:“这个……卑职自会依军规,从严处置,绝不徇私。”
周铁虎盯着欧阳纥,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他冷冷地、一字一顿地问道:“不知欧阳校尉,准备如何依‘军规’处置?是斩首示众,还是重责军棍?”
这咄咄逼人的追问,让欧阳纥感到极度难堪和不悦。他强压住心头火气,硬邦邦地回答:“周护军,如何处置,乃是我营中内部军务。我带他们回军营,自然会秉公处理!”
“很好!”周铁虎猛地提高了声音,手指向那三名面如死灰的逃兵,“既然要秉公处理,又何须回营?眼下正是整肃军纪、安定人心的关键时刻!就在此地,当着众将士的面,依律——斩首示众!将人头送至各营巡视,以儆效尤!看谁还敢临阵脱逃!”
欧阳纥闻言,再也按捺不住,勃然大怒!他猛地抬起头,狠狠瞪着周铁虎,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周将军!你为何如此苦苦相逼,丝毫不讲同僚情面?!”
周铁虎毫不退让,手按上了剑柄,声音同样冰冷严厉:“非是周某不给情面!而是如今局势危如累卵,军纪便是性命,便是这建康城的生死线!若人人都因恐惧便可逃亡而不受严惩,军心立刻崩溃,城池旦夕可破!慈不掌兵,欧阳校尉,还请以大局为重!”
“大局?!”欧阳纥被彻底激怒,连日来的压抑、对前途的绝望、以及对周铁虎不近人情的愤怒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口不择言,高声怒喝道:“什么大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国大势已去,城破只在旦夕之间!这个时候,就算不体恤士卒性命,让他们能与家人团聚,至少也不必再如此狠辣,非要逼着他们做无谓的牺牲!周将军,你为何如此心黑手狠,毫无人性?!”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章昭达脸色大变,周围将士更是目瞪口呆。这话,几乎等同于公然宣称陈国将亡,对士气是致命的打击!
“放肆!”周铁虎瞬间暴怒,“沧啷”一声拔出半截佩剑,寒光凛冽,他指着欧阳纥,厉声喝道:“欧阳纥!你竟敢口出如此悖逆之言,公然动摇军心!再敢胡言乱语半句,本将立刻将你人头砍下,以正视听!”
冰冷的杀气扑面而来,欧阳纥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了一跳,清醒了几分。他知道自己失言了,但众目睽睽之下,被周铁虎如此用剑指着,颜面尽失,他如何下得来台?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铁青,不再争辩,猛地转身,翻身上马,狠狠一抽马鞭,坐骑嘶鸣着冲了出去。
奔出十几步,他又猛地勒住马,回头对着周铁虎的方向,几乎是吼着说道:“你要按你的军规办,随你的便!” 说罢,再不停留,催马疾驰而去,背影充满了愤懑与决绝。
望着欧阳纥远去,周铁虎眼中的怒意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冰冷和算计。他缓缓将剑推回鞘中,对刚才的冲突仿佛毫不在意。他转过身,目光扫过那三名面无人色、已经吓得瘫软在地的逃兵,毫无感情地一挥手:“推下去,就地处斩!首级悬挂示众,传谕各营:再有逃亡者,与此三人同罪!”
“将军饶命!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 凄厉的求饶声戛然而止,三颗人头落地,血淋淋地被竹竿挑起。周铁虎这才仿佛怒气稍平,命令亲兵将首级送往各营传示。
旁边一名亲近部将凑上前,低声道:“护军,如此处置……欧阳校尉那边,恐怕难以交代,日后恐生嫌隙啊。”
周铁虎冷冷哼了一声,瞥了部将一眼,意味深长地低声道:“他是我的下属,我需要向他交代什么?你刚才没听见他说的话吗?那是情急之下吐露的真言!这种人,意志不坚,在关键时刻最是靠不住!他若敢因此生事,哼,我倒正好有理由收拾他!”
他望着欧阳纥消失的方向,脸色阴晴不定。周铁虎绝非鲁莽愚蠢之人,更不会在危急关头无端与手握兵权的同僚内讧。今日这出戏,其实是昨日白天陈霸先在台城密室内对他下达的指令——欧阳纥与另一将领华皎近来走动频繁,密议之事暧昧不明,陈霸先已生疑心,命周铁虎伺机试探。
今日正好借逃兵之事发难,果然试出了欧阳纥的真实心境。虽未必立刻就要叛变,但其意志已然动摇,对陈国前途充满悲观,这种人在压力稍大时,极易成为防线上的突破口。
周铁虎慢慢捏紧了拳头,心中已然下定决心:决不能再让欧阳纥掌控兵权!最迟明日,必须想办法将其控制。他立刻招手唤来一名绝对可靠的心腹亲兵,低声口述,让其火速赶回台城,向陈霸先密报今日试探结果及自己的建议。
---
中军辅兵大营·欧阳纥营帐
欧阳纥回到自己营帐,挥手斥退左右,独自一人坐在案几后,抓起酒壶,直接对着壶嘴猛灌了几口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烧不灭他心头的愤懑、屈辱和冰冷。
他对陈国,其实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困守孤城,无非是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叛主”的污名,想尽最后一份臣子的心力,求个问心无愧罢了。但今晚周铁虎的所作所为,那毫不留情的逼迫、当众的羞辱,以及对自己部属性命的漠视,彻底寒了他的心。
“若陈国尚有一线生机,周铁虎如此严酷倒也罢了……可明明已是绝境!” 欧阳纥捏紧了手中的陶耳杯,几乎要将杯子捏碎,“他周铁虎要做忠臣,要殉他的社稷,凭什么拉着全城将士和百姓陪葬?又凭什么如此折辱于我?!”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亲兵压低的声音:“将军,华皎将军求见,说有急事!”
欧阳纥心中一惊,这个时候华皎秘密来访,必有大事!他立刻收敛情绪,沉声道:“快请!”
帐帘一掀,华皎闪身而入,他神色慌张,额角见汗,甚至来不及寒暄,便凑到欧阳纥耳边,用极低的声音急促说道:“贤弟!大事不好!我刚得到确切消息,你我的营中,混进了‘梅花卫’的暗桩!我们恐怕早已被监视了!”
“梅花卫?!”欧阳纥倒吸一口凉气,那是陈霸先直接掌握的最隐秘的内卫力量,专司监视、肃清内部。
华皎继续飞快地说道:“今晚周铁虎突然发难,斩杀你的部属,绝非偶然!我看,这根本就是陈霸先不信任你我,故意让周铁虎试探!你今日顶撞于他,恐怕……恐怕天亮之后,他们就要对你我下手了!轻则夺兵权囚禁,重则……恐怕性命难保!”
欧阳纥仔细回想今晚种种,周铁虎反常的强硬、步步紧逼的追问、以及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华皎的分析,极有可能是真的!
最后一丝侥幸和犹豫也被现实的危机碾碎。欧阳纥眼中闪过决绝之色,咬牙低声道:“事到如今,看来陈霸先已不容我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另寻生路!”
他所说的“另寻生路”,两人心照不宣。
华皎连忙问:“贤弟有此意最好!但如今四门紧闭,守备森严,你我麾下加起来不过一千辅兵,如何能冲出城去?”
欧阳纥眼中闪过一丝异光,他凑到华皎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微不可闻:“不必带兵。人多反而累赘,易被发现。我知道一条隐秘路径……乃是少时跌入台城下水道时,无意间发现的一条路,出口在城外一处荒废的码头下方,极为隐蔽。只你我二人,换上便装,趁现在天未大亮,守军换防间隙……”
华皎听得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此计甚妙!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准备!”
两人不再多言,迅速行动,换上了普通士兵的脏旧衣甲,只随身携带少量金银细软和防身短刃。欧阳纥对帐外心腹简单交代几句,令其稳住营中,不可声张。
然后,两人悄无声息地溜出军营,借着黎明前最后一段黑暗的掩护,向着台城西北角一处看似普通的排水闸口潜行而去。
而随着晨雾散去,欧阳纥和华皎的离奇失踪,为了陈军将士的心头蒙上了新的阴霾。
《北魏谋国:这个玄德太强了》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爱看读书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爱看读书!
喜欢北魏谋国:这个玄德太强了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北魏谋国:这个玄德太强了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