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男生撑着一把青绿色的伞遮着同样穿着校服的蹲下身子摸着流浪猫的同龄女孩男生背后是载着她一起上下学的单车。】
苗熙熙的葬礼在一个阴霾的早晨举行。空气湿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却没有雨,只是灰蒙蒙地罩着一切,像一块脏旧的裹尸布。来的人不多,稀稀落落,大多沉默着,脸上带着一种不知如何摆放的哀戚,或者仅仅是出于场合要求的肃穆。
丰久光站在人群稍远的位置,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略显紧绷的黑色西装。他现在的网名,或者说,他几乎所有公开的昵称,都叫“攘攘”。很久以前,在她还活跃在线上的时候,他就用了这个名字。他以为她那么聪明,总能联想到“熙熙攘攘”,能察觉到那一点点笨拙又隐秘的指向。可她似乎从未在意过,或许是真的没发现,又或许,是发现了也觉得无关紧要。后来,他几乎有些赌气般地,更加直白地用上了“春光熙和”、“熙春酒”这类名字,像是要把那两个字光明正大地刻进自己的生活里。他叫丰久光,“久光”碰巧也能嵌进去,仿佛这样就能构建出一种命定的联系。
现在,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仪式简短而压抑。他看见苗熙熙的父母,两位老人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精气神,眼神空洞,接受着人们千篇一律的安慰。葬礼结束时,她母亲蹒跚着走向他,手里拿着一个略显陈旧的牛皮纸文件袋。
“久光……”老人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你和熙熙……一起长大……这个,是复印的……她以前写的……里面提到过你……留个念想吧。”
文件袋被塞进他手里,很薄。母亲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臂,力度大得有些惊人,然后转身走了,背影佝偻得像要折断。原版,她自然要自己留着。
回到死寂的住所,丰久光打开了文件袋。里面是一本日记的复印本,纸张泛着冷白的光,字迹是苗熙熙的,时而清晰,时而潦草,能看出书写时不同的情绪状态。
他一页页翻看。里面的世界灰暗、压抑、令人窒息。充满了细碎的痛苦、巨大的茫然、对自身存在的怀疑和对周遭一切的疏离感。那些文字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进他的眼睛。他确实只在里面出现了寥寥一两次,只是她庞大苦闷中一个模糊的背景板,一句带过的“小时候的邻居丰久光”,连具体的记忆都偏差了。
但这寥寥几笔,已足够将他彻底拖入她曾经历的绝望深渊。他仿佛能透过这些冰冷的复印纸,触摸到她当时的无助和冰冷。原来她独自一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承受着这样的重量。
巨大的悲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他。他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他开始写,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把那些从日记里感受到的,以及他自己积压的痛苦,倾泻出来。他用的是第一人称,“我”就是苗熙熙。他描绘那种无处不在的疲惫,那种渴望终结痛苦的极端渴望,那种对温暖可望不可即的绝望,那种连祈祷死亡都得不到回应的荒诞。
他写得很痛苦,感觉自己像是在撕裂什么伤口。这本是写给自己看的,一种残忍的祭奠和发泄。发布时,他心神恍惚,可能点错了选项,将那个本该设置为私密的帖子,直接公开在了平台上。
然后,他关闭了电脑,像耗尽所有力气一样瘫倒下去。
他不知道那个帖子如同滴入滚油的水,瞬间炸开了。标题或许就足够触目惊心,内容更是真实残酷得让人心惊肉跳。开始是悄无声息的,然后点赞、评论、转发开始指数级增长。
“哭了,这完全就是我的状态……”
“不是想死,只是想结束痛苦,太懂了……”
“作者还好吗?需要帮助吗?”
“这写的就是我本人,每一天都是煎熬。”
“为什么会这样……”
“活着真的太累了。”
无数人在下面附和,倾诉着自己的痛苦,表达着共鸣。他们通过这个“第一人称”的叙述,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或者说,看到了自己不敢言说的那一面。帖子火了,以一种失控的方式。
但自始至终,没有人知道“苗熙熙”究竟是谁。帖子是匿名的,发布者的账号“攘攘”也再没有任何回应。人们只知道有一个灵魂曾如此痛苦地存在过,然后消失了。
她是轻生了吗?像是日记里隐隐透露的倾向。是病亡了吗?或许是一种看不见的疾病最终吞噬了她。还是意外?一场仓促的、来不及告别的事故。
也许她的父母知道真相,但他们选择了沉默,守着那本日记的原版,将一切埋藏。
也许丰久光知道,但他沉溺在用自己的方式“成为”她、又最终失去她的双重痛苦里,无法言说。
也许那些共鸣的网友,在各自的想象里拼凑出了一个“知道”的真相。
又或许,谁都不知道。死亡像一个黑洞,吞没了所有答案,只留下无尽的猜测和弥漫的痛苦。
而苗熙熙本人呢?她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终点的吗?
她去了那个她曾心心念念、愿意用永恒折磨来交换片刻安宁的地狱了吗?那里有灼烧不息的火焰吗?有啃噬不断的虫豸吗?有缠绕勒紧的毒蛇吗?
没有人能回答。
只有那个帖子,像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持续地暴露在网络上,收集着人间源源不断的痛苦,无声地询问着,也沉默地印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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