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魔王撕碎的兽皮卷轴,如纷飞的蝴蝶,在沉闷的空气中缓缓飘落。
他赤红的双目扫过全场,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喘息。
“俺再说一遍。”
“谁去?”
声音不大,却像巨石砸入深潭,激起每个人心中的涟漪。
这是一个无比现实,也无比残酷的问题。
在场的都是顶尖战力,随便一个拎出去,都能搅动一方风云。
可地府,不一样。
那是三界规则的基石,是亡者的归宿,生者的禁地。
尤其是对妖族而言。
“我去吧。”
铁扇公主上前一步,轻轻握住牛魔王粗壮的手臂,眼神决绝。
“我是罗刹之身,虽也属妖,但对阴气有一定抗性。红孩儿有你们照看,我放心。”
“胡闹!”
牛魔王想也不想,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你那点道行,去了能顶什么用?给那些老鬼们送点心吗?老实在家待着!”
他的语气粗暴,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
铁扇公主眼眶一红,还想争辩,却被牛魔王的眼神瞪了回去。
“那俺去!”牛魔王挺起胸膛,“俺老牛皮糙肉厚,什么阴气不阴气的,撞过去就是了!”
“蠢牛。”
金翅大鹏终于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刻薄,却带着一丝凝重。
“这不是皮糙肉厚就能解决的问题。地府的法则,从根源上就排斥我们这种气血旺盛的生灵,尤其是妖。那里的阴气会像跗骨之蛆一样钻进你的妖丹,腐蚀你的本源。你一身蛮力,到了那儿能剩下五成就算不错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兄弟三人,也是一样。”
青毛狮王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这番话如一盆冷水,浇熄了牛魔王心头的部分火焰。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他不能去做无谓的牺牲,更不能拖累营救行动。
气氛,再次陷入了僵局。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到了房间中央那个盘膝而坐,脸色苍白如纸的青年身上。
云逍。
他缓缓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神识被重创的痛苦,依旧像无数根钢针扎在脑子里,但他此刻的眼神,却清明得可怕。
他看着周围一张张焦急、凝重、甚至有些无措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一群能毁天灭地的大妖王,此刻却像一群被难题困住的学童。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坐直身体,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金大强立刻上前,巨大的金属手掌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后背,掌心散发着温和的能量。
“兄弟,你别动。”金大强瓮声瓮气地说。
云逍靠在金大强的手上,总算舒服了些。
他环视一圈,叹了口气。
“我说,各位大佬。”
“这么简单的问题,需要讨论这么久吗?”
所有人都愣住了。
简单?
金翅大鹏眯起金色的眸子,冷哼道:“小子,别说风凉话。你有办法?”
“办法谈不上。”云逍摇了摇头,然后理所当然地指了指自己,“我去啊。”
“什么?”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前者是牛魔王夫妇,后者,是杀生。
云逍看向杀生。
从他醒来到现在,她一直站在角落里,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眼神里的情绪,复杂到让云逍的【通感】都觉得混乱。
有恐惧,有迷茫,有悲伤,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仿佛她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却又一直在抗拒这个结果。
此刻,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云逍没理她,先看向牛魔王:“老牛,嫂子,你们为什么反对?”
牛魔王急道:“云逍兄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为救红孩儿,伤成这个样子,我们怎么能再让你去冒险!这要是传出去,俺老牛的脸往哪搁!”
铁扇公主也连连点头:“是啊云先生,你的恩情我们还没报答,不能再让你……”
“停。”
云逍抬手打断了他们。
“一码归一码。救红孩儿,是因为我们是盟友,是同伴。现在要去救师父他们,更是理所应当。”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平静而清晰。
“而且,你们都搞错了一个重点。”
“现在不是谁讲义气,谁不怕死的问题。而是谁去,成功率最高的问题。”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
“第一,我是人族。纯正的人族。地府的阴气对我影响最小。这是种族优势,没得比。”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我的【通感】。你们别忘了,那是个什么地方?鬼门关,第十八层地狱的入口,一个连阎王都管不了的禁区。里面是什么情况,谁知道?地图有吗?向导有吗?没有。”
“两眼一抹黑地闯进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而我,”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可以‘闻’到危险,‘闻’到方向,甚至能‘闻’到那个紫金葫芦的气息。这是我们唯一的导航仪。”
最后,他看向金翅大鹏,扯了扯嘴角。
“第三,我修为最低,伤得最重,是个不折不扣的累赘。我去,目标最小,最不容易引起注意。换你们几个任何一个去,那动静,怕是隔着奈何桥都能听见响儿。”
一番话说完,全场鸦雀无声。
牛魔王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云逍说的每一个字,都戳在了最关键的点上。
金翅大鹏的眉头也紧紧皱起。他最是高傲,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最弱的小子,提出的理由,竟是如此的无懈可击。
从理性的角度分析,云逍,确实是唯一,也是最佳的人选。
“可你的伤……”铁扇公主还是担忧。
“死不了。”云逍摆了摆手,“元婴碎了而已,又不是神魂灭了。再说了,越是这种地方,说不定越有什么天材地宝,能顺便把伤给治了呢。”
他说的轻松,像是在谈论一次郊游。
这种置生死于度外的洒脱,让在场的大妖们都为之侧目。
只有云逍自己心里清楚,他怕死怕得要命。
但有些事,不是怕,就可以不做的。
玄奘,孙刑者,诛八界……他们是为了谁才被困在那狗屁阵法里的?
是为了他。
这个“大师兄”,他既然当了,就不能只享受权利,不承担责任。
躺平,也得分时候。
“就这么定了。”云逍拍了拍金大强的胳膊,“我带上大强,他皮糙肉厚,正好给我当护卫。”
“好。”金大强言简意赅,巨大的电子眼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不行!”
杀生再次开口,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颤抖。
她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你不能去!”
云逍终于正眼看她,眼神很平静:“为什么?”
“因为……因为那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杀生咬着嘴唇,似乎在极力组织着语言。
云逍笑了,笑得有些冷。
“危险?师妹,你告诉我,我们这一路走来,哪里不危险?女儿国不危险?火焰山不危险?还是说,刚刚的盘丝洞,不够危险?”
“不一样!”杀生急切地摇头,“这次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云逍追问道。
“那里的危险……是针对你的。比盘丝洞,比那些古佛,都要危险得多。”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说什么禁忌。
云逍的眼神沉了下去。
他又想起了她那无声的呢喃。
“地府第十八层……那个老头……他果然……还活着……”
她知道。
她果然知道些什么。
“你认识那个老头?”云逍单刀直入。
杀生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瞬间收缩。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躲闪,不敢与云逍对视。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在场任何一个人的眼睛。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古怪起来。
“看来是认识了。”云逍心中冷笑,嘴上却依旧平静,“既然认识,那就好办了。你给我们介绍介绍,那老头是什么来头?有什么本事?有什么弱点?我们也好做个准备。”
“我……我不能说。”杀生的声音细若蚊蝇,头埋得更低了。
“不能说?”云逍的音量陡然拔高,语气里充满了嘲讽,“又是不能说?师妹,你到底有多少事是‘不能说’的?”
他撑着金大强的手臂,缓缓站了起来。
重伤的身体摇摇欲坠,但他的气势,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你早就知道女儿国会出事,但你不能说。”
“你早就知道盘丝洞是陷阱,但你也不能说。”
“现在,你又知道地府有针对我的危险,你还是不能说!”
“杀生!”
云逍几乎是吼出了她的名字。
“你究竟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跟着我们,是真的想救师父,还是另有所图?”
一连串的质问,如狂风暴雨,劈头盖脸地砸向杀生。
杀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
她抬起头,眼中噙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我没有……我不是……”她想辩解,却发现自己苍白无力。
她能说什么?
说她来自万年之后?
说她曾是阿鼻城主,亲手将云逍推下深渊?
说那个地府第十八层的老头,是某个连她都恐惧到极点的存在?
说她知道云逍此去,会触发某个可怕的因果,甚至可能……回不来?
她不能。
她一个字都不能说。
天机不可泄露,因果不可妄动。
她已经因为自己的出现,改变了太多事情,如果再说出那些禁忌,天道会不会立刻降下神罚,将她和她想保护的人,一同抹去?
她不敢赌。
看着她那副欲言又止,充满痛苦和挣扎的模样,云逍心中的无名火烧得更旺了。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谜语人。
尤其是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
“呵。”云逍冷笑一声,语气中的嘲讽几乎化为实质。
“你不是能‘梦见’很多事吗?不是能‘预知’未来吗?”
“来,你现在就给我预言一个。”
他指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告诉我,我这次去地府,会怎么死?是被那个老头一巴掌拍死,还是掉进忘川河里淹死?是被恶鬼分食,还是被业火烧成灰?”
“你预言一个给我看看啊!”
这番话,诛心至极。
铁扇公主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拉了拉牛魔王的衣角,示意他去劝劝。
牛魔王却摇了摇头。
他虽然脑子直,但也看出来了,云逍和这个叫杀生的师妹之间,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
这是他们师门内部的事情,外人不好插手。
杀生被云逍的话,刺得遍体鳞伤。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咬出了血,却浑然不觉。
泪水,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她看着云逍,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师兄……别去……求你了……真的别去……”
“给我一个理由。”云逍的声音冷得像冰,“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而不是用你那些神神叨叨,故弄玄虚的‘预言’。”
杀生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绝望地闭上了。
她给不出。
她什么都给不出。
看到她这副模样,云逍心中最后一点耐心,也消耗殆尽。
他转过身,不再看她。
“就这么定了。”
他对众人道:“我和金大强去地府。其他人,留在狮驼岭,一来养伤,二来,由牛大哥和三位妖王主持,整合妖族力量,建立稳固的后方。我们不能总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了,必须要有自己的根据地。”
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仿佛刚才那个情绪激动的人不是他。
他迅速地将任务分配下去,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白象王,你精通典籍,负责研究破解盘丝洞那个【小灵山万佛阵】的方法,看看人皇留下的秘闻里有没有相关记载。”
“狮王,鹏王,你们负责联络旧部,将狮驼岭打造成一个铁桶。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来安置伤员,囤积物资。”
“牛大哥,嫂子,你们在妖族中威望素着,负责安抚和招揽其他妖王势力。告诉他们,灵山已经烂了,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抱成一团。”
“至于杀生……”
云逍顿了顿,没有回头。
“你留在狮驼岭,帮忙想其他破阵的办法。或者,你也可以继续做你的‘预言家’。”
“在我回来之前,或者说,在你愿意坦诚一切之前,别想跟我单独行动。”
“我信不过一个满身秘密的队友。”
说完,他不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对金大强道:“大强,我们准备一下,即刻出发。”
“好。”
金大强应了一声,扶着云逍,转身向外走去。
整个房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云逍这番雷厉风行的安排给镇住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懒懒散散,总是一副“关我屁事”模样的青年,在做出决定后,会如此的果决和霸道。
杀生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云逍离去的背影,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想追上去,想拉住他,想告诉他一切。
可她的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移动。
她知道,云逍说的是对的。
一个满身秘密的队友,不值得信任。
可是……那些秘密,她要如何说出口?
她慢慢地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发出了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只是想保护他,为什么,却把他推得更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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