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盐坊最深处的密室里，林羽正借着蚌壳灯的微光调配菌种。陶制的「潮汐缸」摆在三层木架上，缸体用透明的琉璃片嵌成，能清楚看见海水与淡水的交融轨迹。他捏着骨匙的手稳如船舵，将塞北寒僵菌母种轻轻碾成粉，银蓝粉末落入粗陶碗中，与温热的海苔菌浆相遇的瞬间，竟腾起细不可闻的「滋滋」声，像是寒地的雪粒坠入春日的海。
「昼引海水涨，夜放淡水落，」林羽用竹片搅动菌浆，腕间的火鳞菌核手串随动作轻响，「盐度骤变时，菌种便会褪去单生的娇气。」他特意在缸底铺了层澎湖火山岩碎，当第一勺海水注入，岩碎表面的熔纹竟与菌浆中的墨绿菌丝产生共鸣，在琉璃缸壁投下细碎的荧光，如同深海里的磷火在跳舞。
三日后的清晨，阿兰端着新收的淡水螺路过密室，忽然听见林羽压抑的欢呼声。她凑近琉璃缸，只见缸底结出层半透明的胶状物，银蓝菌丝如渔网般包裹着墨绿菌浆，遇海水时收缩成冰晶状，遇淡水则舒展成枝状结构，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晕：「像极了咱惠女用海藤胶补网时，胶液在礁石上凝成的网纹！」
移种那日，海滩上挤满了拎着陶钵的渔民。阿兰捧着盛有共生体的螺壳碗，指尖触到胶状物时，只觉表面微凉却带着生机的震颤，恰似摸到了刚出世的小海蜇。「轻点撒，像撒鱼苗那样。」林羽的声音混着潮声传来，她抬头看见他站在菌池中央，衣摆被海风掀起，露出绣着塞北星图的里衬 —— 那是她昨夜连夜绣的，祈愿寒地的星能照亮闽越的海。
当胶状物接触卤水的刹那，整个菌池突然亮起微光。银蓝与墨绿交织成珊瑚状的共生层，随潮汐起伏舒展，阿兰看见几条跳跳鱼试探着游近，鱼尾扫过共生层时，竟激起细小的荧光涟漪：「活了！」她突然跪地，双手捧起带菌的卤水，任其从指缝间流淌，「阿爸你看，海苔菌的墨绿里缠着银线，像咱惠女腰带上的双丝绣！」
阿海蹲在池边，浑浊的老眼映着共生层表面的盐晶。那些比米粒还小的晶体在阳光下闪烁，恰如他年轻时见过的海市蜃楼：「原来菌子会自己排盐，比咱晒盐还利索。」他忽然想起林羽说的「共生」二字，看着远处惠女们用海藤胶修补渔网，网纹竟与池中的菌丝走向别无二致 —— 原来大海的智慧，早就藏在惠女的指尖与菌子的褶皱里。
半月后的子时，海滩笼罩在浓重的海雾里。五个黑影猫着腰靠近菌池，蓑衣上的蛎壳片擦过碱壳，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为首者蒙着青面，腰间皮囊里的铅盒刻着慎思堂的菌纹，每走三步便用采珠人的铁钩敲击地面，试探着前行。
「在那儿！」他突然停步，月光下，池边陶罐反射的微光映出共生母种的银蓝荧光。刚伸出手，脚边的细沙突然腾起火星 —— 涂有蝉蜕粉与火鳞菌的警戒线被体温激活，蝉蜕遇热释放出的挥发性碱与火鳞菌核液碰撞，竟燃起淡蓝色的火焰，如鬼火般缠上他的裤脚。
「快跑！」密探们惊慌失措，衣袍上的火苗借海风越烧越旺，更可怕的是，掉落的火鳞菌核碎末落入浅滩，遇潮水竟形成蔓延的「菌火网」，银蓝火焰在海面上跳跃，映出他们扭曲的倒影。阿兰提着气死风灯从礁石后转出，腰间的海螺号吹出尖锐的警音，惠女们的菌裙在火光中翻飞，如同一群夜海的精灵。
「撒网！」阿兰一声令下，手中浸过共生体胶液的渔网如银龙入海。网丝遇盐立刻变硬，竟比铁蒺藜还要坚韧，瞬间缠住挣扎的密探。共生体胶液顺着衣纹渗入，在他们身上结出冰晶状的「盐菌甲」，那些试图扩散的蚀心菌毒，刚碰到盐晶便发出「滋滋」的消亡声。
被按在滩涂上的密探惊恐地看着林羽走近，月光下，他袖中滑落的《海错图》残页恰好盖住铅盒上的慎思堂纹章：「以为采珠人的蓑衣能骗过大海？」林羽捡起铅盒，指尖划过盒盖上的菌纹，「蝉蜕粉是咱闽越孩童防夜啼的偏方，混着火鳞菌，专克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毒菌。」
阿兰蹲下身，用海螺壳舀起海水冲洗密探身上的盐菌甲，忽然发现共生层的银蓝菌丝正顺着他的袖口攀爬，在碱霜覆盖的滩涂上画出蜿蜒的光痕 —— 那是大海给破坏者的印记，也是共生智慧的无声警告。她抬头望向菌池，共生层的盐晶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像极了惠女们出海时悬挂的引航灯，永远照亮着闽越的潮间带。
晨光初绽时，阿兰站在菌池边，看着退潮后的共生层露出水面，盐晶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她轻轻抚摸腰间的菌袋，曾经褪成灰白的海藤胶花纹，不知何时竟被银蓝菌丝重新勾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鲜亮。远处，阿海正带着渔民们修补滩涂的竹篱，竹篱上挂着新制的蝉蜕风铃，海风掠过，发出清越的响声，与菌池的潮汐声交织，谱成一曲寒温共生的海之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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