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其一
云在檐角叠成灰色的信
风在巷口磨亮铜环时
你走时没关的窗
正漏进半片摇晃的槐叶
晾衣绳上的蓝布衫还在晃
像你临走时没系好的袖口
去年的蝉蜕还粘在砖缝
而雷声已在远处研墨
风先叩门，带着巷尾的潮
石板缝里的青苔开始舒展
我收起晾在竹椅上的旧信
字里行间的褶皱，突然都涨了水
第一滴雨落在窗棂时
我数着你留下的木梳齿
雷声碾过青瓦的刹那
梳齿间漏下的，都是碎银
雨丝斜斜，织成半透明的帘
帘外的芭蕉在翻找去年的指纹
你说雷雨是天空在拆信
拆开那些积了太久的云
现在雨在瓦上写狂草
我在灯下补一件旧蓑衣
针脚歪歪扭扭，像你走过的路
总在转弯处，多绕半寸
云散时，瓦檐在滴水
每滴都是未寄完的标点
石板路被洗得发亮
倒映着我踮脚张望的影子
巷口的油纸伞还挂在墙上
伞骨间卡着半片枯叶
我数着石阶上的水洼
每个都盛着半片天
和未说出口的，晚安
雷雨.其二
窗帘把天浸成浅灰时
霉斑正在墙根舒展腰肢
像谁遗落的信，洇开半行
未写完的叹息
风先于雷声抵达
卷着晾衣绳上的旧围巾
晃啊晃，像段被拉长的沉默
石板路开始出汗
每道裂纹都在酝酿一场潮
第一滴雨敲在窗玻璃上
是钝的，像指尖叩向无人应答的门
接着是千万个，织成透明的网
网住屋檐垂落的蛛网
网住巷口那把
被遗忘的黑伞
雷声总来得迟疑
隔着三两个屋顶的距离
滚过生锈的铁栅
溅起几片枯叶
像谁在翻一本受潮的相册
积水漫过石阶时
有人在等一封被雨泡软的信
地址已晕成淡蓝
字迹正顺着水纹游走
像某段没说出口的往事
雨停时，暮色正爬上晾衣绳
晾着半干的影子
屋檐还在滴着余韵
一滴，又一滴
敲在青石板的皱纹里
敲成谁心头
数不清的，灰调的标点
雷雨.其三
风先来了
蹭着窗沿，像没睡醒的猫
掀了掀晾着的蓝布衫
槐树叶突然集体侧过脸
天就暗了半截
云是从远处堆过来的
起初是淡灰的絮，后来成了墨
压得檐角的风铃垂着头
蝉声戛然而止时
第一滴雨正打在青石板上
晕开个浅褐的圈
雨是急脾气的客人
先是三三两两叩门
接着就涌成一片
瓦当在檐口排起队
把水拧成银线，坠成帘
墙根的青苔喝足了
顺着砖缝往外冒绿
雷声在云里滚
闷闷的，像谁在远处捶鼓
偶尔炸一声脆响
惊得院里的石榴花
落了两瓣在积水上
随波打着转
雨势渐缓时
檐角的水珠子
滴成了断句
晾衣绳上的蓝布衫
在风里轻轻晃
抖落的水珠坠在阶前
溅起细小的白
天慢慢亮了
云被洗成薄纱
贴在青天上
蝉鸣又起，比先前亮了三分
泥土翻出湿甜的气
混着墙根草的青
有个穿蓝布衫的人
站在门口，抬头看
一道虹，正搭在东墙的竹篱上
雷雨.其四
云絮被揉成灰棉时
风正翻找晾在檐角的信
那些未写完的形容词
全跌成阶前滚动的碎银
你看那道闪电多莽撞
像谁扯断了银河的线
银亮的线 斜斜地
在天幕上绣未完的花边
忽又猛地 撕开夜的衣袂
漏出半颗星子——
像你递来的眼波 猝不及防的颤
雷声是迟来的邮差
驮着湿重的信笺
敲过钟楼的铜顶
敲过我窗棂上的蛛网
钝重的 却又轻软
像你说\"别怕\"时
指尖蹭过我鬓角的暖
雨便来了 斜斜的针脚
把天空缝补成蓝布衫
每颗雨珠都是标点
在梧桐叶上写分行的惦念
有的坠成破折号
有的碎成省略号——
像你转身时 没说完的半截晚安
我数着瓦当漏下的光斑
数到第七片 雨就慢了
风卷着云絮往东边飘
像被洗过的棉絮 晾在山尖
远处的蝉鸣 刚啄破湿衣
空气里浮着青石板的甜
像那年你蹲下身
替我拾起草间的白伞
雷声远了 远成
你走时带上门的轻
而窗台上那盆茉莉
正抖落最后一滴雨
像谁 把心事
轻轻 放在了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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