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将最后一缕天光浸染成暗紫色。青石板上的凉意顺着竹椅往上爬，八旬的周老太摇着开裂的蒲扇，浑浊的眼睛扫过围坐在老槐树下的十几个孩子。
“今儿讲个最凶的。”她故意压低声音，枯枝般的手指指向村西头的老渡口，“那地方啊，三十年前沉了艘运棺船，打那以后，每到七月半，就能听见棺材撞船板的声响。”
孩子们不自觉往中间凑了凑。二狗缩着脖子问：“奶，真有能载人的棺材船？”
周老太的指甲在竹椅扶手上刮出刺耳声响：“可不是！那年你刘爷爷还年轻，跟着船老大跑水路。有天夜里，江面上突然飘来盏绿莹莹的灯笼，灯笼下浮着口黑棺，棺盖缝里渗着血……”
1942年的深秋，江水像块阴沉的青石板。船老大张铁锚站在船头，盯着远处浓雾皱眉。突然，一阵诡异的梆子声从雾中传来，那节奏听得人骨头缝发寒。
“是送尸船！”老水鬼李三颤着嗓子喊。船工们脸色煞白——传说中，送尸船是专门运送横死之人的渡船，活人撞上轻则大病，重则丧命。
张铁锚抄起船桨，刚要调头，江面突然翻涌如沸。一口漆黑的棺材破水而出，棺盖上缠着铁链，锈迹斑斑的铁环扣着张惨白的脸。那是张年轻女人的脸，眼窝里空空如也，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
“快！撒糯米！”李三抓起船上的米袋，可还没等他动作，棺材轰然裂开。十几具浑身湿淋淋的尸体涌了出来，他们的脚都缠着水草，指甲乌黑发紫。
那场灾难后，只有张铁锚和李三活着回来。张铁锚疯疯癫癫，逢人就说看到“鬼新娘”；李三则成了哑巴，总对着江面磕头。
“后来呢？”小胖急得直晃周老太的胳膊。
“别急。”周老太抿了口凉茶，“更邪乎的在后面。五年前，村里有个叫春桃的姑娘……”
春桃是村里有名的美人，却被许给镇上跛脚的屠户。成亲前三天，她穿着红嫁衣跳进了老渡口。
头七那晚，守夜的人看见江面上飘着盏红灯笼，灯笼下是春桃的红盖头。盖头无风自动，露出下面半张腐烂的脸。
“从那以后，每到七月半，渡口就会出现穿嫁衣的女人。”周老太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有个不信邪的后生，非要去看个究竟。他举着油灯往江里照，看见春桃的红绣鞋在水里一浮一沉。等他伸手去捞，水面突然冒出只青紫的手……”
二狗吓得差点从竹椅上摔下来：“那后生是不是淹死了？”
周老太摇摇头：“比淹死还惨。第二天人们在岸边发现他，浑身泡得发胀，嘴里塞满了水草，怀里还死死抱着只红绣鞋。那鞋啊，绣着的不是花，是密密麻麻的蜈蚣！”
月光穿过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老太太口中的蜈蚣。孩子们大气都不敢出，只有蛐蛐的叫声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要说这老槐树啊，也不干净。”周老太突然话锋一转，枯槁的手指摩挲着树皮，“五十年前，有个教书先生吊死在这儿。”
那是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先生被人诬陷偷了祠堂的香火钱。他含冤受辱，在槐树上系了根麻绳。第二天人们发现他时，尸体已经冻得僵硬，脚下还踩着半块青砖。
“打那以后，每到下雪天，槐树下就会出现半块青砖。”周老太的声音突然哽咽，“有年我家栓子贪玩，把那砖踢到了河里。当夜就发起高烧，直说有个穿长衫的人要带他走……”
孩子们齐刷刷看向槐树根部，月光下，青砖的轮廓若隐若现。小胖突然指着树杈惊叫：“看！有人影！”
众人抬头，只见月光透过枝桠，在树干上投下长长的黑影，像是个人吊在那里晃荡。几个胆小的孩子“哇”地哭出来，周老太却突然笑了。
“别怕，是树影。”她笑着哄道，可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不过啊，这世上的冤魂，都是心里有放不下的执念……”
正当孩子们惊魂未定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春桃的哥哥大牛，他浑身湿透，头发上还沾着水草。
“渡口……渡口又出事了！”大牛喘着粗气，“有人看见江面上飘着红盖头，还有人听见春桃在唱嫁歌！”
周老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蒲扇“啪嗒”掉在地上：“该来的还是来了。”她颤巍巍站起身，“五十年前，偷香火钱的不是教书先生，是我男人……”
原来当年，周老太的丈夫赌博输红了眼，偷走祠堂的钱后诬陷教书先生。先生含冤自尽，春桃的父亲为了帮先生洗刷冤屈，去衙门击鼓鸣冤，却被活活打死在公堂。
“春桃她爹临死前说，做了亏心事的人，迟早要还。”周老太老泪纵横，“这些年，我每晚都梦见教书先生和春桃她爹，他们的眼睛，比江水还冷……”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有人在低声吟唱。远处的渡口传来凄厉的歌声：“红盖头，红绣鞋，一船冤魂过江来……”
大牛突然指着周老太身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月光下，周老太的影子里多出个穿长衫的人影，那人脖子上挂着麻绳，手里还攥着半块青砖。
“救命！”大牛转身就跑，却一脚踩空掉进了路边的沟渠。周老太缓缓转过身，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该还的，总是要还的……”
第二天清晨，人们在老槐树下发现了周老太的尸体。她穿着件褪色的红嫁衣，怀里抱着半块青砖，嘴角挂着诡异的笑。不远处的渡口，漂浮着七口黑棺，棺盖大开，里面空空如也。
从那以后，老槐树下再也没人敢讲故事。每到深夜，还能听见周老太沙哑的声音在风中回荡：“要听故事吗？我给你们讲个最凶的……”
而那座老渡口，成了村里人永远的禁忌。只有在月圆之夜，还能看见江面上飘着红盖头，听见若有若无的嫁歌。老人们说，那是春桃带着冤魂们，在等一个迟到了五十年的公道。
竹椅上的蒲扇早已腐烂，老槐树的年轮里却还藏着秘密。每当有孩子好奇地问起槐下的故事，大人们就会神色慌张地捂住孩子的眼睛：“别看，别听，有些事，知道了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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