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军的惨败,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东魏十万大军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原本高涨的士气,瞬间跌入谷底。恐慌和不安,如同无形的毒雾,在营地间悄然蔓延。
高欢别无选择。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十万大军的粮草消耗是个天文数字,他耗不起。唯一的出路,就是用一场雷霆万钧的胜利,来洗刷耻辱,重振军心。
次日,天刚蒙蒙亮,东魏主力大军便在一种极为压抑和紧张的氛围中,开始全线渡河。
渭水南岸,那片茂密的芦苇荡在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吟唱着一曲亡魂的序曲。已经登陆的东魏士兵们,神色紧张地环顾四周,手中的长矛和盾牌握得死死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先锋军的覆辙在前,那片看似平静的芦苇荡,在他们眼中,已经变成了能够吞噬生命的洪荒巨兽。
由于军心不稳,加上对未知危险的恐惧,整个大军的渡河行动显得有些混乱。本该严整的军阵,在登陆后变得有些脱节,前后部队之间拉开了不小的空隙。
高欢骑在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上,身披重铠,脸色阴沉如水。他看着眼前略显散乱的队伍,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他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将自己所有的筹码都推上了赌桌,却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看到对方的底牌。
“陈兴,”他侧过头,声音有些干涩,“你觉得……宇文泰会怎么打?”
陈兴一身布衣,骑着一匹普通的黄骠马,跟在高欢身侧。他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混合着水汽和泥土的腥味,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历史的惯性,强大到令人窒息。
他知道,宇文泰的伏兵,就藏在那片芦苇荡里。他知道,宇文泰会选择在东魏大军半渡,阵型最混乱的时候发动突袭。他甚至知道,宇文泰会将东魏大军拦腰截断,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他知道这一切,但他又能做什么?
他已经警告过,已经劝阻过。但慕容绍的冒进,高欢的赌性,以及整个东魏集团自上而下的骄傲与轻敌,共同推动着历史的车轮,沿着那条早已注定的轨迹,轰隆隆地碾压过来。
他能做的,只是在这辆即将倾覆的战车上,尽力找到一个支点,尝试着撬动那一丝丝生还的可能。
“大帅,”陈兴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果我是宇文泰,我会等。等到我军大部分兵力都挤在这片狭窄的滩涂上,进退两难之时,再以雷霆之势,从我军最薄弱的侧翼,发动致命一击。”
他的话音刚落,高欢的心猛地一沉。因为陈兴所说的,正是他此刻最担心的情况。
而在距离他们数里之外,一片地势稍高的芦苇荡深处,宇文泰一身布衣,手持一根芦苇杆,神态自若地站着。他的身边,是同样一身劲装,眼神锐利如鹰的萧然。
宇文泰用芦苇杆拨开眼前的苇叶,望着远处如同蚁群般涌上滩头的东魏大军,嘴角浮现出一抹冷酷的笑意。
“萧先生,你看,这鱼群,是不是已经游进我们撒好的网里了?”
萧然点了点头,目光在东魏军中逡巡,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最终,他看到了高欢帅旗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鱼是进来了,就怕网里有条蛟龙,会把网给撕破。”萧然的语气意味深长。
宇文泰哈哈一笑:“先生多虑了。十万大军又如何?挤在这片泥潭里,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罢了。时辰,差不多了。”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一名传令兵,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下一刻——
“咻!”
“咻!”
“咻!”
三支带着凄厉尖啸的响箭,拖着三道长长的烟尾,从芦苇荡深处冲天而起,在灰蒙蒙的天空中炸开三朵血红色的烟花!
那是总攻的信号!
“杀——!!!”
仿佛是为了响应这死亡的邀约,沉寂的芦苇荡瞬间“活”了过来!
数以万计的西魏精锐,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呐喊着,咆哮着,从东魏大军完全意想不到的左右两翼,如同两柄烧红的利刃,狠狠地捅进了东魏军柔软的腹部!
冲在最前面的,是李弼率领的重甲骑兵!他们人马俱铠,如同一座座移动的铁山,以无可阻挡之势,直接将刚刚登陆、阵脚未稳的东魏前军撞得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紧随其后的,是赵贵、独孤信等人率领的步卒。他们手持长矛大盾,结成一个个紧密的攻击阵型,沉默而高效地收割着被骑兵冲散的东魏士兵。
这一下突袭,来得太突然,太致命了!
东魏大军的阵型,瞬间被这狂野的攻击拦腰截断!
已经渡河的数万部队,被死死地压缩在滩涂上,背靠渭水,三面受敌,陷入了绝境。而还在河对岸和河中央的后续部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岸的同袍陷入血战,却因为河道拥堵和对岸的混乱,根本无法及时支援。
“稳住!稳住阵脚!向我靠拢!弓箭手,放箭!放箭!”
高欢目眦欲裂,他拼命地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嘶声力竭地呼喊着,试图重新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然而,在西魏军蓄谋已久的、狂风暴雨般的攻势面前,他的声音显得如此渺小。
战场,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修罗场。
刀光剑影在浑浊的空气中闪烁,每一次亮起,都伴随着一蓬飞溅的鲜血。长矛刺入肉体的“噗嗤”声,骨骼被战斧劈碎的“咔嚓”声,士兵临死前的惨叫声,战马中箭倒地的悲鸣声……无数种代表着死亡的声音,交织成了一曲最血腥、最残酷的战争交响乐。
沙苑的滩涂,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泥泞的土地吸收着滚烫的生命,变得愈发湿滑泥泞,无数士兵在混乱中滑倒,随即被身后涌上的人潮和马蹄踩成肉泥。
东魏军彻底陷入了混乱。他们人数虽多,但在这种被分割包围、指挥失灵的情况下,数量的优势荡然无存。士兵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有的想反击,却找不到敌人主力;有的想后退,却发现身后是冰冷的河水和同样混乱的友军。
恐惧和绝望,像瘟疫一样在军中蔓延。
高欢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他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百战精锐,此刻却如同待宰的羔羊,被人数远少于自己的敌人肆意屠戮,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让他几欲吐血。
完了……难道我高欢的一世霸业,就要终结在这片该死的芦苇荡里了吗?
他环顾四周,到处都是溃败的士兵,到处都是西魏军狰狞的面孔。李弼率领的骑兵已经凿穿了他的前军,正向着他的中军帅旗笔直地冲来!
局势,已然危如累卵!
陈兴站在高欢身边,紧紧地握着马缰,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一幕,感受着那股名为“历史”的巨大力量,正无情地将东魏大军拖向覆灭的深渊。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就真的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悄悄地将手伸进了怀中,那里,有一块冰冷而坚硬的物体,正散发着微弱的、只有他能感觉到的波动。
那是他最后的底牌,也是这片绝望战场上,唯一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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