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初春还带着寒意，聚宝斋的玻璃柜台上落了一层薄灰。老张拿着鸡毛掸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嘴里嘟囔：“这年头，好东西都藏哪儿去了？连个像样的青花都见不着。”
我坐在柜台后翻账本，心里也发愁。最近半年，店里生意越来越淡，潘家园的熟客要么转行玩股票，要么被微商忽悠去网上“捡漏”，实体店的门可罗雀。老邻居正眯着眼用放大镜研究一块刚收的铜钱，半晌才抬头：“要不，去河北转转？”
“河北？”老张眼睛一亮，“大城鬼市？”
老邻居头点头：“周二开市，天亮前交易，好东西多，价格也合适。”
我合上账本：“行，明儿一早就走！”
凌晨三点，我们仨挤在一辆二手金杯车里，沿着京台高速往南奔。老张开车，邻居头坐副驾翻着本《明清瓷器图鉴》，我裹着棉大衣在后排打盹，刚刚进入梦乡，就听到：
“小吴，别睡了！”老张突然喊了一嗓子，“前面就是大城了！”
我揉揉眼，车窗外黑漆漆的，只有零星几盏路灯。拐进红木城古玩街，路边已经停满了车，人影绰绰，手电光晃来晃去，活像一群夜游的鬼魂——难怪叫“鬼市”。
老邻居头压低声音：“记住，多看少问，别露怯。”
市场里人挤人，摊主们蹲在地上，面前铺块布，摆着铜钱、瓷片、木雕、旧书……老张蹲在一个卖铜器的摊前，拿起一尊生满绿锈的观音像：“这多少钱？”
摊主是个精瘦老头，眼皮都不抬：“三千，实价。”
老邻居头凑过来，手指在铜像底轻轻一刮，低声道：“新的，酸咬的锈。”
老张悻悻放下，我拉着他往前走。没几步，老邻居突然停在一个卖杂项的摊前，盯着一块灰扑扑的玉牌不动了。
“这玉牌什么来历？”他问。
摊主是个年轻人，咧嘴一笑：“老哥好眼力！这是辽金的，您看这沁色……”
老邻居头没搭理他，掏出强光手电照了照，又用指甲在边缘刮了刮，忽然笑了：“沁色？你这‘沁’是鞋油抹的吧？”
年轻人脸色一变，旁边几个摊主哄笑起来。老邻居也不恼，丢下玉牌，拽着我们继续逛。
转悠了半小时，我们仨一无所获。正打算去吃点东西，老张突然“咦”了一声，蹲到一个角落里的老头摊前。
那老头穿着旧棉袄，面前就摆了几件破铜烂铁，最显眼的是个脏兮兮的瓷碗，碗底还沾着泥。
老张拿起碗，翻过来看了看底款，眼神一亮，却故作平淡：“这碗咋卖？”
老头伸出两根手指：“两百，不还价。”
老邻居也凑过来，接过碗摸了摸釉面，又对着光看了看胎质，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立刻掏钱：“我们要了！”
老头收了钱，嘟囔一句：“城里人真怪，买个喂猫的碗还这么高兴……”
我们仨憋着笑走远，老邻居才低声道：“清中期的民窑青花，虽然不是什么官窑精品，但品相完整，市场价起码五千往上。”
老张乐得直搓手：“嘿，这趟没白来！”
天蒙蒙亮，鬼市渐渐散了。我们找了家早点铺子，要了三碗豆沫、一筐炸馃子。大名的豆沫是用小米浆熬的，里面加了花生、黄豆、青菜，咸香浓郁。老张咬了一口刚出锅的馃子，酥脆掉渣，直呼：“这比北京的好吃多了！”
正吃着，隔壁桌突然吵起来。一个瘦高个男人揪着个小孩的衣领骂：“小兔崽子，偷我东西？”
小孩最多十二三岁，衣服破旧，手里攥着个铜钱，脸色发白：“我没偷！这是我爷爷的……”
瘦高个抬手就要打，老张“腾”地站起来，一把攥住他手腕：“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瘦高个瞪眼：“关你屁事？他偷我铜钱！”
老邻居慢悠悠走过去，从孩子手里拿过铜钱看了看，冷笑：“你这铜钱是地摊上两块钱一个的仿品，孩子拿的倒是真的乾隆通宝。”
瘦高个一愣，周围人哄笑起来。他脸上挂不住，骂骂咧咧地走了。
小孩怯生生地道谢，老邻居摆摆手：“你家大人呢？”
小孩低头：“我爷爷病了，我想卖铜钱给他买药……”
老张二话不说，从兜里掏出两百塞给他：“先拿去用，铜钱自己留着。”
小孩眼圈红了，鞠了一躬跑开了。
吃完早饭，我们正准备回北京，老邻居忽然说：“等等，那小孩的铜钱……有点意思。”
老张纳闷：“不就是个乾隆通宝吗？咱们收的，没有一万也要一千了吧！母钱咱们也没少见啊！”
老邻居摇头：“那铜钱包浆自然，边道磨损也对，应该是真品。但更关键的是，他手里还有好几枚，我瞥见了。”
我反应过来：“你是说，他家里可能有更多老物件？”
老邻居点头：“走，跟上去看看。”
我们顺着小孩离开的方向，拐进一条小巷，找到一间低矮的平房。敲门后，一个病恹恹的老人开了门，警惕地看着我们。
老邻居温和地说：“老人家，我们是收古玩的，听说您有些老物件？”
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让我们进了屋。屋里简陋，但柜子上摆着几个瓷罐、铜器，墙角还堆着几本旧书。
老邻居一眼相中了一个青花小罐，拿起来细看，突然手指微微发抖：“这……这是明末民窑的精品，釉水肥厚，画工精细，市面上少见。”
老人咳嗽两声：“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要不是病了，也不会卖……”
我们最终以合理的价格收了几件东西，临走时，老张又偷偷塞给老人五百块钱。
回程路上，老张开着车，哼着小曲：“这趟赚了！”
老邻居却若有所思：“那老人家里还有更好的东西，但他不肯卖。”
我笑了：“贪心不足啊老邻居，咱们这趟已经捡了大漏了！”
车子驶上高速，朝阳升起，照在满载而归的金杯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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