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霁手里拿着手写机票走出航站楼，见到停机坪上的客机时，忍不住笑了。
这飞机还真跟她之前猜的差不多，就像个大公交车插了俩翅膀。
不远处倒是有个大飞机，但那是国际航班。
齐霁只提了一个小箱子，从舷梯上了飞机，飞机没有头等舱，除去前面的驾驶舱，后面只能坐四十多个乘客。
空中小姐长得都很漂亮，个个是纯天然的大美人，说话声音温柔，笑容甜美。
小飞机的起飞，让人觉得丝毫没有安全感，机舱温度很高，发动机的声音也很大，还有点抖，齐霁日子过得正好，她有点害怕，甚至都想到了徐志摩和戴笠，已经更多。
齐霁耳膜一鼓，脑袋像忽然套了个塑料袋，空姐的声音变得遥远而失真，她张张嘴，很快恢复了。
飞机爬升了很久，还是没有平飞。
齐霁看着舷窗外的山川大地，汽车像甲壳虫在爬，河流像飘动的丝带，她想起周祁连说过的那个梦，不同角度看待问题，答案是不一样的，如果你烦恼，一定是你的高度不够。
此刻她无比感激自己曾经有过的三十八年人生阅历，当年走过的每一步路，吃过的每一个亏，做过的每一次思考，都让她今生受益匪浅。她相信，如果自己真的只有二十几岁，恐怕周祁连的那番话也不会真的触动她。
前世和韩林在一起，她是有太多期待的，所以韩林离开时，她崩溃了，表面很镇定，可她就是崩溃了。
这一辈子，她能感觉到周祁连的情意，也想回馈他以真情。只是内心深处，对他的期待值却很低很低，包括她刚刚想好的“第一要务”，也是只管耕耘，不问收获。
一切随缘吧，不执着了。
她已经明白，所有情感终归都是要变的，或更好，或更糟。
她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想让自己嫁给谁都能过得好！
至于周祁连能爱她多久，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韩林，已不重要。
也许，还是会过不好这一生，但，那又怎样呢？
飞机平稳了，空姐开始发放羊城日报，然后又发饮料、啤酒。中午时分，又发了餐食，还给每人分发了一小块奶油蛋糕。
一个干部模样的男子，被关在厕所里出不来，惊恐地使劲拍门，空姐帮他开了门，他面红耳赤地走出来。
乘坐飞机的没有普通百姓，大家也都尽力把自己高素质的一面展露出来，飞机上没有人大声喧哗，也无人为难空姐。
小飞机在京城经停加油，上下了一部分乘客，一小时后又起飞了。
下午四点，飞机在哈市落地，周祁连的那个战友举着一张写着“齐木棠”的大白纸在出站口迎接，请她吃了丰盛的晚饭，齐霁也送了他许多广州特产。
当晚九点她又上了火车，回家的路，可真远啊！
但到了家，那种松弛和幸福，又让人觉得再远的奔波也都值得。
*
大二下学期开始了，齐霁完全接受了和周祁连相距遥远这件事，他们固定每周一封信，写得事无巨细，感觉上和从前每周见一面也无太大差别。
但张蔷总是替齐霁抱屈，“你看你处个对象，离着十万八千里，见一面都费劲，这离毕业还有三年呢，你可怎么熬啊？”
“所以，还是你五哥好？”
“那当然！虽然我五哥离着也远，但他能保证每个月来看你一次啊！”
“去去去，别瞎操心，指不定你哥现在都又有对象了呢！”
“唉，你这人怎么就死活不进盐角呢！”
大二下学期，周西湖就转到了口腔医学专业，齐霁返校的时候，她已经提前取走了所有行李，没有跟班里任何人告别，就那么悄悄离开了军医系。
偶尔在某个食堂遇到，周西湖也都远远走开，如避蛇蝎。
齐霁在给周祁连的信里，提了这件事。周祁连回信说，是周西湖不想在军医系待了，求周首长帮她转系的，还说家里对她进行了惩罚，她经了此事，应该会成熟一些。至于周西湖对哥哥的复杂情感，两人都理智地没有说起。
不管是唐傲雪还是周西湖的事，其实都还是个烂摊子，但齐霁也不觉十分严重，人生嘛，旅途中必然有阳光，有风雨，有风景，也有荆棘，绝不可能事事都有圆满确定的答案。
她甚至替周西湖觉得高兴，这姑娘以后做牙齿整形，就方便多了呢。
这学期，全校有个野外生存演练，模拟各种极端条件下的营救，齐霁的战场经验，和充沛的体力使她占尽优势，不管是判断、决策还是抢救、运输，她都不输众多的男学员。
她被评为优秀学员，并成为入党积极分子，还获得了奖学金。
大三上学期，也有门实践课，是高空急救。
急救不怕，关键是所有学员还必须进行一个跳伞训练。
尽管事先跳伞动作已经练习过无数遍，但真正登上直升机时，齐霁还是紧张了，教练其实也紧张，所有教练第一发愁的是女生射击，第二愁的是女生跳伞。
达到预定高度，教练开始检查所有人的装备，还特地多检查了一遍女生们的装备，并再三告知，不必紧张。
他越强调，女生就越紧张。
张蔷两只爪子冰冰凉，死死抓着齐霁的手，“木棠，如果我牺牲了，你就不用考虑我五哥了，没我这个小姑子，我怕他欺负呢！”
她的插科打诨成功缓解了齐霁的紧张情绪，她摸摸张蔷的脸，“乖，不怕不怕，咱们是去飞的，像鸟儿一样飞的！”
舱门打开，男学员先跳，梁家伟是教练推下去的，发出惊恐的大叫，齐霁是女生第一个跳的，她示意教练不要推，她要自己跳。
她的身后跟着个富有经验的老兵，笑着对她说，“我保护你！”
——每个女生后面都有个这样的保护神，看看，学校为她们跳伞真是操碎了心。
舱门口强风灌入机舱，齐霁一咬牙一闭眼，双腿腾空跳入虚空，一瞬间的失重感后，她觉得自己被气流托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感觉有人拉了她的手一下，齐霁睁开眼睛，看到张开四肢脸皮吹出褶皱的老兵，像个飞翔的海星，就在她的旁边，试图矫正她的姿态。
齐霁回过神来，她并无自己担心的那种跳楼机一般的强烈坠落感，除了身上有些冷、脸皮吹得有点疼、耳边风声震耳欲聋和呼吸有些困难外，只有兴奋，——因为大脑根本没法思考任何事情。
降落伞打开的瞬间，她像是被踩了急刹车，悬停在了空中，世界忽然安静了，脑子终于又能用了，她开始欣赏地面的风景，寻觅降落点。
齐霁看到老兵竖起的拇指，灿烂一笑，对他抱拳感谢。
接下来的几分钟，齐霁真的觉得自己像个鸟儿一样，在空中盘旋飞翔，那自由的感觉，无可比拟。
落地的瞬间，齐霁大笑着奔跑起来，第一次跳伞带给她的喜悦和自信，让她兴奋了很长时间。
她给周祁连的三封信里，以及给四舅的信里，都不厌其烦地反复详细描述内心感受。甚至为此还给唐景志也写了一封家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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