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有个叫李玄的读书人,家道中落,独自住在城外一座破旧宅院里。这宅子原是祖上传下的,到了他这一代,已经败落不堪,前院房梁坍塌,后院杂草丛生,唯有西厢一间书房还勉强能住人。
李玄虽贫,但志向不低,每日苦读诗书,盼着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重振家业。他生性胆大,不信鬼神,常笑邻人迂腐,见个影子就疑神疑鬼。
这年秋试,他落了榜,心灰意冷回到家中,闭门不出。夜里秉烛读书,倦了就伏案而眠。如此过了半月,某夜三更时分,忽被一阵细碎声响惊醒。
抬头望去,见墙上有人影晃动。起初以为是烛火摇曳,定了定神,却发现那影子竟自成队列,自东墙而来,向西墙而去。李玄揉了揉眼,细细看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墙上人影,排成整齐队列,为首者约一尺高,冠帽俨然,后随数十人,有持旛旗的,有执戟杖的,中间还抬着一乘肩舆,晃晃悠悠,如同官宦出行仪仗。只是这些人影极小,仿佛戏台上的木偶,又像是纸剪的人形。
最奇的是,这些人影并非静止,而是缓缓移动,一队接一队,憧憧不绝,从一面墙走到另一面墙,遇到墙角便转过去,继续前行,仿佛在巡视什么。
李玄先是惊讶,随即想起古书中有“壁上行者”的记载,说是有一种鬼魅,喜在墙壁间游走。他素来不信这些,如今亲眼所见,反倒激起了探究之心。
他起身走近墙壁,伸手去摸,触手冰凉坚硬,只是普通砖墙。再看那些人影,依旧不紧不慢地行走,对他的靠近毫无反应。李玄又取来铜镜,对着墙壁照去,镜中并无人影。他这才确信,这并非寻常光影幻象。
“有趣,有趣!”李玄不但不怕,反而来了兴致,“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在我墙上走来走去作甚。”
他索性搬来椅子,坐在墙边仔细观察。那仪仗队列整整齐齐,前有鸣锣开道的,后有持扇随行的,中间肩舆上坐着一人,身形略大,似乎是首领。这些影子虽然微小,但动作逼真,连抬轿人肩膀起伏都清晰可见。
李玄看了一夜,直到东方泛白,墙上的影子才渐渐淡去,最后消失不见。他困倦至极,倒头便睡,醒来已是午后。
他回想起昨夜所见,愈发觉得稀奇,便去镇上打听这宅子的来历。问了几个老人,都说这宅子已空置多年,李玄是第一个回来居住的李家后人。至于墙上影子,无人知晓。
李玄不死心,又去查访古籍,在一本《陇西异闻录》中找到一则记载,说百年前,此地曾有位姓张的县令,为官清正,却因得罪权贵被罢官,回乡途中病逝。家人无力厚葬,只草草收敛。后有人说常在夜间看见墙上有人影仪仗,疑是张县令阴魂不散,仍在巡视他曾经治理的县城。
李玄心中一动,暗想:莫非我墙上这些影子,便是那张县令的仪仗?可若真是阴司仪仗,为何如此微小?又为何百年来无人提及?
带着这些疑问,李玄决定夜里继续观察。
第二夜,三更时分,影子仪仗准时出现。李玄这次做了准备,取来纸笔,试图描画影子的形态。可他刚提起笔,就发现那些影子突然停住了。
是的,整个队列停了下来,肩舆缓缓转向,似乎“看”向李玄的方向。虽然只是影子,但李玄分明感觉到一种被注视的寒意。
他放下笔,影子又恢复行进。再提起笔,影子又停下。
“原来你们知道我在看你们。”李玄喃喃道。
他索性开口问道:“你们是何方神圣?为何在我墙上行走?”
话音落下,墙上影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如同水波荡漾。片刻后,竟有一行小字出现在墙上,字迹古拙,写道:“吾等乃前任县令张公仪仗,因无葬身之地,魂魄依附于宅墙,巡游四方,寻安息之所。”
李玄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些影子真能回应。他定了定神,又问:“既是阴司仪仗,为何如此微小?又为何选择我家墙壁?”
墙上又现字迹:“百年漂泊,灵力消散,身形渐微。此宅墙壁中有张公遗物,故以此为据。”
“遗物?什么遗物?”李玄追问。
影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继续行进,走到书房北墙一角时,突然全部停了下来。肩舆上的影子抬手一指,指向墙角某处。
李玄会意,待天亮后,拿来铁锹,照着影子所指之处挖掘。挖了约三尺深,果然发现一个铁匣,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枚铜印,几卷文书,还有一封遗书。
遗书是张县令亲笔,诉说生平志向与未竟之业,最后写道:“吾一生清廉,不求厚葬,只愿魂魄能继续守护此地百姓。若有有缘人得见此书,望将吾印信交于县衙,使后来者知此地曾有一位为民请命的县令。”
李玄读罢,肃然起敬。再看那铜印,虽经百年,依旧光亮如新,印文清晰:“陇西县正堂张”。
他明白了,这些影子仪仗并非害人的鬼魅,而是一位清官未竟的执念。它们日渐微小,是因为灵力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若再找不到安息之所,恐怕就要彻底消失了。
“我该如何帮助你们?”李玄对着墙壁问。
当夜,影子仪仗再现时,墙上显出字迹:“请将遗物交还县衙,并为张公立一牌位,受人间香火,吾等便可安息。”
李玄点头应允。次日,他便带着铁匣前往县衙。现任县令姓赵,是个糊涂官,整日只知搜刮民财,见李玄衣着寒酸,本不欲理会。但当李玄取出张县令的铜印和遗书,赵县令脸色大变。
原来,这张县令正是赵县令的曾祖父辈,赵家能有今日,全因祖上曾受张县令提携之恩。赵县令虽糊涂,但家族渊源还是知道的。他仔细读了遗书,又验了铜印,确认无误后,竟然落下泪来。
“不肖子孙赵某,竟不知恩公遗骨未安,实乃大罪!”赵县令当即下令,为张县令重修坟墓,立碑建祠,并亲自督办。
一个月后,张县令的祠堂建成,赵县令率全县士绅祭祀。李玄也被请为上宾。祭祀当天,城中百姓闻讯而来,人山人海,都说百年后终于有人为这位清官正名了。
当夜,李玄回到家中,三更时分,墙上影子仪仗再次出现。但这一次,影子不再微小,而是渐渐变大,变得与常人无异。仪仗队伍也更加鲜明,旌旗招展,气势庄严。
肩舆上的影子站起身,向李玄深深一揖。墙上现出最后一行字:“百年夙愿,今朝得偿。君之高义,没齿难忘。特留一言:君之宅基之下,三尺之处,有汝先祖藏金,可取之用之,重振家业。珍重,珍重。”
字迹渐渐淡去,影子仪仗也随之消散,从此再未出现。
李玄按照提示,果然在宅基下挖出一瓮金银,正是祖上为防家道中落而埋下的。他用这些钱修葺宅院,购置田产,继续苦读。三年后,终于高中举人,被任命为邻县县丞。
上任前,李玄特意去张县令祠堂上香。香烟缭绕中,他似乎看见墙上曾有的影子仪仗,在祠堂壁画上若隐若现,庄严肃穆,再也不必在人间墙壁上漂泊巡游了。
后来,李玄为官清正,颇受百姓爱戴。有人说,这是因为他受过张县令的指点;也有人说,他家中偶尔还会出现微小的影子仪仗,但那不再是寻找安息之所的孤魂,而是守护清官后人的庇护之灵。
李玄自己则常说:“世上哪有鬼魅,有的只是未竟的心愿和未偿的恩义。人心若正,纵有鬼影,亦是良伴;人心若邪,纵无鬼魅,亦是地狱。”
这话传开后,陇西一带的人家,若在墙上看见影子,不再惊慌逃避,而是先自问是否做了亏心事。说来也怪,自此之后,关于鬼影的传说越来越少了,倒是清官良吏,一代代多了起来。
而李玄老宅的那面墙,后来被李家子孙保留下来,每逢清明,还会有人看见墙上似有影子晃动,仔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些真正心诚意正的人,才能在特定时刻,看见一队庄严整齐的仪仗,在墙上缓缓而行,仿佛在提醒后人: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为人一世,当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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