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周丫就被窗台上的麻雀吵醒了。她披衣下床，踩着晨露往药圃走，远远看见苗床边蹲着个身影，手里捏着根小竹片，正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刚冒头的新芽。
“张老板？您咋来了？”周丫认出是镇上药铺的老板，他昨天刚还了药钱，此刻裤脚还沾着泥，显然是赶早来的。
张老板手一抖，竹片掉在地上，慌忙站起身：“我……我娘临终前嘱咐，得看着这血竭籽发了芽才能走。”他指着那半红半绿的芽尖，声音发颤，“您看，真长出来了，一半红一半绿，跟我娘说的一模一样。”
周丫凑近一看，果然见那芽尖分红绿两色，红的像血竭的艳，绿的像薄荷的鲜，在晨露里颤巍巍的，透着股较劲似的生机。“这就是‘互根’吧？”她想起李木匠昨天说的话，“你娘和我太奶奶当年没说错，草木真能合着长。”
张老板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本泛黄的药圃札记：“这是我娘的，说里面记着苏家药田的混种法子，让我交给周家保管。”札记封面上绣着朵紫苏花，针脚歪歪扭扭，像孩童绣的。
“春桃嫂子的字真秀气。”周丫翻开札记，见里面画满了药草图，每片叶子都标着采收时间，旁边还写着“周姐说要带露水采才有效”“苏姨教我晒药时要垫紫苏叶防蛀”，字里行间全是两个老太太的影子。
这时赵铁柱扛着锄头过来，老远就喊：“周丫姐，李木匠把新木牌做好了！”他身后跟着李木匠，两人抬着块新木牌，上面刻着“春桃”二字，字周围雕着紫苏叶，边缘还留着苔痕的位置，显然是特意给青苔留的生长空间。
“就放这儿吧。”周丫指着“周”“苏”两块木牌中间的空位，“让它仨并排站着，苔要长就一起长。”
李木匠放下木牌，掏出把小刻刀：“我再加两句。”他在“春桃”二字下方刻了行小字：“草木记恩，人亦如是”，又在旁边凿了个小凹槽，“给张老板留个位置，以后他来浇水，就能把水壶放这儿。”
张老板眼圈一红，从包里掏出个铜水壶，正好能嵌进凹槽里：“我娘的水壶，她说当年总用这个给周老夫人送药。”水壶上刻着个“周”字，漆都掉光了，却擦得锃亮。
日头升高时，巧儿举着篮子跑来，里面装着刚蒸好的艾草糕：“青禾姐派人送的，说让咱就着露水吃，败火。”她把糕分给众人，忽然指着木牌惊呼，“你们看！苔长过来了！”
众人凑近一看，果然见“周”字木牌上的青苔顺着地面爬，像条绿色的线，慢慢漫向“春桃”木牌，而“苏”字木牌的苔痕也朝着中间蔓延，三牌的苔眼看就要连在一起。
“这是要成一家子啊。”老妇人不知何时拄着拐杖来了，她摸着“春桃”木牌，忽然笑出声，“春桃总说自己笨，学不会刻木牌，现在好了，有人替她刻了，还有苔给她描边，比我们当年强多了。”
张老板掏出个小陶罐，里面装着药种：“这是我娘收的紫苏籽，说周家的土肥，种这儿准能活。”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籽撒在三牌之间的土里，“我娘说，当年她染了风寒，是周老夫人把自己的披肩拆了给她做药引，这份情得用种子续着。”
周丫忽然想起什么，跑回屋翻出太奶奶的药书，里面夹着张药方，是苏老夫人写的：“紫苏与薄荷同煮，加蜜一勺，可解春桃的咳疾”，字迹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像在说“管用哦”。
“你们看！”赵铁柱忽然指着苗床，只见那半红半绿的芽尖上，竟开出了朵极小的花，一半红一半白，花瓣上还沾着点苔衣，像三块木牌的苔痕凑在一起开的花。
老妇人摘下老花镜，用袖口擦了擦眼睛：“真好啊，当年我和苏老夫人总说，等春桃病好了，就一起种片混药田，没想到老了老了，倒让小辈们实现了。”她从怀里摸出个银镯子，上面刻着三个缠在一起的“周”“苏”“春”字，“这是当年我们仨凑钱打的，说要当传家宝，现在该传给周丫了。”
周丫刚要推辞，张老板却按住她的手：“拿着吧，我娘临终前还念叨，说这镯子该戴在周家后人手上。”他往手镯里塞了把药种，“这里面是血竭和薄荷的混种籽，我娘说，得让它在镯子里发了芽，才算真的接上了缘分。”
傍晚时，镇上的孩子们放学路过，看见三块木牌上的苔痕连在了一起，都围着拍手：“看哪，木头长绿胡子了，还连在一起呢！”
周丫望着那片连成一片的青苔，忽然觉得，这哪里是苔在长，分明是人心在连。太奶奶和苏老夫人的情，春桃嫂子和她们的义，还有现在张老板来还的这份恩，都像这苔一样，慢慢爬，慢慢连，就算隔了几十年，也总能找到往一块儿凑的法子。
赵铁柱扛着锄头往回走，嘴里哼着新学的调子：“木牌立，苔痕连，药草生，故人还……”周丫听着，忽然想起春桃札记里的最后一句：“只要心里记着，就不算真的分开。”
她低头看了看腕上的银镯，里面的种子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了白芽，正顺着镯壁往上爬，像在往明天的日子里，悄悄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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