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不过十二时辰，可今日的十二时辰对谢崧而言却比一月还长。
已过耳顺之年本可颐养天年，谁知谢家的事层出不穷，朝中动荡，谢崧心中自然清楚，今日发生的这些并非意外，而是冲着谢氏而来。
他走到谢展房前，瞥了眼一旁立着的祝余，言明向来克己守礼，别说和女子，此前就连朋友都没有一个，这次怎得会带一女子回来？
踌躇后，谢崧方才挥袖大步走进。
青书见状忙起身作揖：“家主，您怎么来了？不知是哪个多嘴的，这么晚竟还要叨扰家主。”
青书如此说倒不是担心家主的身子，而是怕这俩人遇上，今夜恐不安宁。
“听闻言明今夜去老宅招魂了？还造袭了，真是胡闹……”谢崧压低声音责备，生怕吵醒熟睡的少年。
床榻上躺着的少年，面色虽惨白，但如今已然长大成翩翩少年郎了。
曾几何时言明还是个孩子，那时他就爱蹲在自己身边听史记，那时的他总爱笑着叫他祖父，可眼下却生分了不少。
谢崧心中酸涩，摇头坐下，这夜里，难免多感慨之情。
“公子，您醒了？”
少年其实并未熟睡，缓缓睁开眼，微微昂起头，身子依旧不能动弹。
他看向谢崧道：“夜深露重，谢家主何必多跑一趟，还是早些歇息。”
“为何不听祖父的话？”谢崧语气虽怒却藏着心疼道，“今日你父亲的事还不够吗，你就非要召回那李氏的魂魄，来气我不成？”
“李氏？”少年眼角滑下一滴泪，落在枕上，“祖父口中的李氏是我的母亲。当日，祖父将我母亲的尸体挫骨扬灰，她究竟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要让祖父如此憎恨她？”
谢崧的眼角逐渐耷拉下来，沉声道：“当日，你为寻李氏私逃下山，屡次不顾谢氏族规，若我再不断你念头，你这一辈子都会为此事所毁。”
“我的一辈子，难道不是祖父毁了的吗？”少年侧过头眼眶发红，谢崧也涨红着脸怒气上来。
青书心中一叹，该来的还是来了，这爷孙俩还真是每次见面都得吵一架。
青书在一旁低声提醒道：“公子，您就少说些，今日家主已经够累了，您自个身子也不好。”
“那就请家主离开吧。”
谢崧抬手，那一掌悬在空中并未落下，他握成拳放在一旁。
长久，他含泪叹道：“我苦心培养你多年，为你遮风避雨，是因你是我谢氏一族的希望。言明，祖父希望，有朝一日祖父不在了，你能够担得起谢氏家主的担子。”
只可惜这样的话，他再也听不进去了。
“谢氏家主？”谢展淡漠一笑，“祖父要的谢氏家主是一尊没有感情的佛像，这样的谢家，比牢笼还不如，又有何意义？”
“谢展！”谢崧忍不住吼道，“成大事者，又如何能优柔寡断！你出生于士族，理当恪守门风！”
谢展抬眸苦笑：“不该优柔寡断，世族子弟难道就该灭绝人性不成？”
“你，冥顽不灵…”谢崧侧着头眼中竟是不解，他不明白为何言明会变得如此听不进劝，他甚至从未想过是自己的错。
毕竟，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孩子。
谢展微微昂起头，扯着嘴角问道：“既然祖父要我担起谢家的担子，那就请告诉我真相，谢家，与西耀国余党有关吗？”
“住口！”谢崧闻言猛然起身，颤颤巍巍险些往后倒下，“是谁，是谁教你如此说话的！”
青书扶住他，也是诧异看向公子，公子如此聪慧怎得也会相信坊间流传的谢家通敌之说，这不是纯心气家主嘛。
谢展转过头去，仰头叹道：“祖父如此激动，便是我猜对了。”
“今日那鬼师曾说，母亲当年是因发现谢家通敌卖国的证据，才被你们杀人灭口。我想听祖父亲口说一句，这事可是真？”
“自然是那人胡说！”谢崧扶着头激动说道，“你母亲当年是病重而亡，你这么聪慧应当早就问过为你母亲看病的郎中，知道当年此事并无蹊跷。”
青书见状劝道：“公子，求您别问了。”
谢展微微眯眼，祖父了解他，他是一条路走到黑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弃调查当年之事。
当年那郎中他的确找过，他说母亲是病逝，可母亲如此强健的身子，忽而重病，这如何能信？
“既然你听不进去，我也不多说了。”
谢崧走到门前，又吩咐道：“少主今日受袭，神志不清，多派写人手将这屋子围住。记住，任何人，包括门外那女子，不许进出！”
青书愣了愣，随后说道：“是。”
“祖父！”谢展躺在床榻上含泪侧过头，质问道，“自小祖父就是如此，您不许我与外人交谈，不许我做错任何事。可祖父，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您的傀儡？”
“言明，祖父从不会害你。”谢崧冷言道：“但你若要毁谢氏清誉，我断然不会答应！你就好好在这里休息吧。”
谢崧推门而出，满眼愁思，又见到那女子还在，走了几步还是停下。
他忍不住多言道：“夜已深，你不必再等了，言明他不会见你。”
青书向她使眼色，她大概明白方才这二人大吵一架。
祝余恭敬行礼道：“家主，我只是想与谢大人禀报此案的进展，绝不会打扰大人休息。”
“你也是悬镜司的？”谢崧打量了她一眼，随后说道，“姑娘，你若真想要言明好，便听老夫的，不要再查此案。”
“为何？”祝余不解。
而此话落，夜空忽而飘起雪白色。
“下雪了！”青书指着天兴奋道。
司徒笙皱眉叹道：“这眼下才九月十三，峤南怎得会下雪？”
“难不成是有冤情？”青书嘀咕完立刻捂住自己的嘴。
祝余皱眉盯着空中落下的“白色雪花”，凝重道：“等等，那不是雪，好像是纸条。”
她弯下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纸条，上面用红墨写着八个字。
谢家叛国，杀人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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