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相继传来喜讯,富商薛竞君被激起好胜心。
橙琉,腊月的寒气像是浸透了骨头缝,连暖炉里的银炭哔剥声都驱不散那股子无孔不入的冷。
薛竞君独自坐在花厅里,面前的账册摊开着,墨字清晰,她却半晌没看进去一行。
指尖搭在冰冷的紫檀木桌沿,目光虚虚落在窗外那株光秃秃的老梅枝桠上。
消息是下午接二连三来的,带着年节前特有的、闹哄哄的喜气。
先是四妹妹身边的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来递帖子,说四姑娘的婚期定在了开春三月,姑爷是京都王府的世子爷,聘礼单子长得让人咋舌。
接着是六妹妹房里的留家看守的小丫头,蹦跳着来讨赏,叽叽喳喳说六妹妹许了太医院那位年轻有为的院判纪连枝,郎才女貌,佳偶天成,虽说还有几年要等,但是那小丫头的模样,像是自己嫁了个太医一般,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子。
最后,连远在京都的大姐姐,也遣人送了信来,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尘埃落定的舒缓,说是家里之前接了穆家的庚帖,她在京都和穆弘缨相处不错,也许等待年后回来橙琉,也会进一步商议婚事。
花厅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些报喜之人带来的热闹余温,此刻却只剩下穿堂风掠过时细微的呜咽。
薛竞君慢慢端起手边那盏早已凉透的君山银针,抿了一口,涩味从舌尖直漫到心底。
都定了。
薛家的女儿,除了年纪尚小的薛君怜,仿佛一夜之间,都有了归处。
只剩下她,薛竞君,薛家铺子的掌舵人,偌大家业的话事者,还坐在这里,对着冷账本,听着寒风号。
心里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起初只是细微的涟漪,此刻被这接二连三的消息一激,竟翻滚成了滔天的浪。
是寂寥?或许有一点。但更多是一种被抛下的焦躁,一种“凭什么她们都行,我就不行”的好胜心,火苗似的窜起来,灼得她五脏六腑都不安宁。
她薛竞君什么时候落于人后过?
商场上与那些老狐狸周旋,寸土必争;料理家族田庄铺面,井井有条。
姐妹们有她们的天定良缘,那她呢?
难道真要守着这金山银山,做一辈子孤家寡人的薛大老板?
不!爱情,事业,她都要!
薛竞君眼睛突然一睁,打定了这个主意之后,苦恼又爬上了心头,虽说她相貌也好,家底也不错,这要突然找个人成亲,还是有点难为她了……
她指尖无意识地划拉着账册边角,一个名字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楚人凤。
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城西楚家的背地里的当家人,明面上是楚家老爷当家,但是实际上早已是楚人凤接受各路生意,做的虽是书局、笔墨这些“清流”生意,规模远不及她涉猎的盐铁、绸缎、钱庄,但那人的手腕眼光,却是连她都暗暗佩服的。
他这个人,实话不多,但句句落在点子上。
模样也生得……极好。
长眉凤目,高挑,不错,到时候,生崽也好看……
薛竞君突然傻笑起来。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摇摇头,轻笑道,“真是昏了头了,想到哪里去了……”
年前最后一场大雪时,楚家老夫人做寿,她也去了。
席间人多眼杂,并未多说,只是在敬酒交错时,他的袖角拂过她的手腕,留下一缕极淡的松墨冷香。
散席时在廊下巧遇,他替她挑亮了手中风灯的灯芯,低声说了句:“雪路滑,薛老板仔细脚下,我今日喝多了,就不送你回去了,让广源送你回去吧。”广源是楚人凤的小厮,跟了多年的家生子。
那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温度,烫得她耳根微微一热。
喜欢吗?薛竞君从不自欺欺人。
是有些好感的。
不论是每次遇到困难的第一时间搭救或者出力出策,他总是她身边的第一想到的人,虽说两个人确实是在互相爱慕中,但是他好像也克制自己,并无过多无礼之举,那样一个人,很难让人不生出几分欣赏,乃至……倾慕。
他也……想娶她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让她有些口干舌燥。
生意场上几次默契的联手,私下有限却从不失礼的往来,还有他看她时,那与看旁人不同的、稍微柔和些的目光……或许,不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心底那簇火苗“呼啦”一下,烧得更旺了。
好胜心与这点隐秘的、发酵已久的情愫混杂在一处,烹煮出孤注一掷的勇气。
既然心意可能相通,那还等什么?
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薛竞君的婚事,何时轮到别人来安排!
既然命运都是自己主宰的,更何况婚姻这等大事呢?如果结局都一样,都会让人伤心,不如让自己挑一个自己喜欢的,看得顺眼的,最起码前几年还能有些恩爱时光!
至于,如果实在过不下去,那就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也就不相信,她这般好,他也那般好,怎就会过不好,过不下去呢?
若是畏手畏脚,什么都别盘算了。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成形,清晰,锐利,带着她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赶在这年关上,把事定了!
也省得开年后,那些三姑六婆又聒噪,父母又欲言又止。
她“啪”地合上账册,声响在寂静的花厅里格外清脆。
“来人!”
除夕夜,橙琉薛家灯火通明,宴开数十席,族亲故旧,管事掌柜,济济一堂。
薛竞君作为主家之一,原先是没有未出阁的女子出来应酬的,但是薛竞君的财力实力搁那摆着,所以也让她破格能够周旋其间,言笑晏晏,酒到杯干,与平日那个精明利落的薛老板并无二致。
只是无人察觉,她偶尔望向廊外漆黑天幕的眼神,藏着怎样的跃跃欲试与志在必得。
子时,爆竹声响彻全城,旧岁辞去,新年来临。
薛竞君回到自己院落,却毫无睡意。
她屏退左右,只留一盏灯,亲自研墨铺纸。
不是写吉祥话,也不是盘算新年生意,而是另起了一张详细的契约草稿。
她的产业,他的产业,婚前需理清,泾渭分明。
婚后……既然要成家,自然要有共同的开销,共同的储备。
账目如何走,比例如何定,权责如何分……她下笔飞快,条条款款,清晰冷冽,不像是婚书,倒像是一份极其缜密的合股文书。
写罢,她吹干墨迹,对着灯烛看了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锋利的弧度。
三七开?不,她改成了五五。
既是合作,便需诚意。
她薛竞君,从不占人便宜,也绝不吃亏。
大年初一,天光未亮,零星的爆竹声还在提醒着新岁的喜庆。
薛竞君已换上一身簇新的胭脂红遍地金通袖袄,外罩玄狐毛出锋的鹤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簪一支赤金点翠衔珠凤钗。
脸上薄施脂粉,唇上点了口脂,容光逼人,丝毫不见熬夜的倦色。
她将昨夜拟好的契约并一份自己的生辰八字,仔细封入一个锦匣,揣进袖中。
想了想,又转身打开内室的多宝阁,取出另一只扁长的紫檀木匣,里面是她名下核心产业近三年的总账摘要副本,厚厚一摞。
“备车,去楚府。”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马车碾过凌晨覆着一层薄霜的青石板路,辘辘声响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薛竞君端坐车内,袖中的锦匣和账簿贴着肌肤,传来微微的凉意,却压不住她心头那股越烧越旺的火。
楚府门楣挂着新桃符,匾额下的灯笼还亮着红光。
门房显然没料到这个时辰会有客至,尤其来的是薛竞君。
愣了一下,才慌忙进去通传。
薛竞君也不催促,负手立在阶前,望着东方渐露的鱼肚白,神情平静。
晨风拂过她鬓角,凤钗下的流苏轻轻晃动。
不过片刻,中门竟开了。
楚人凤亲自迎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石青色暗云纹直裰,外罩墨色貂裘,显然是匆匆起身,头发只用一根玉簪挽着,却丝毫不显凌乱。
看到阶下一身红衣、昂然而立的薛竞君,他眼中飞快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深沉的东西取代。
“薛老板?”他拱手,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微哑,却平稳,“新年大吉。如此早临,可是有急事?”他的目光落在她袖间隐约的匣子轮廓上。
“楚老板,新年大吉。”薛竞君回礼,抬眸直视他,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碎玉投盘,“确有要事相商,关乎你我,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人凤侧身:“请。”
书房里炭火温暖,茶香袅袅。
挥退下人,只剩他们二人。
薛竞君没有落座,直接走到书案前,将袖中的锦匣和紫檀木账簿匣“嗒”一声并排放置在光洁的紫檀木案面上。
那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分明。
她转过身,面向楚人凤,开门见山,没有任何迂回:“楚老板,我今日前来,只问一句话。”
楚人凤站在她几步之外,静静看着她,那双凤目深不见底,映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和她身上灼目的红。
他没有接话,只是等待。
薛竞君深吸一口气,吐出的话语却平稳而有力,带着她商场谈判时的决断:“你可愿娶我?”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炭火“哔剥”轻响。
楚人凤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目光从她脸上,移到案上那两个匣子,又移回她脸上。
他没有露出惊愕,没有慌乱,甚至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那眸色,一点点转深,像冬日深潭投入了石子,漾开难以言喻的波纹。
沉默的时间并不长,于薛竞君却像过了许久。
就在她指尖微微收紧,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太过唐突莽撞时——
楚人凤忽然动了。
他上前一步,不是走向她,而是走向书案。
修长的手指打开那个锦匣,取出里面的契约,目光迅速扫过。
看到“婚后财产及家用,各出一半,设立公中账户,专人打理,权责均分”等字句时,他唇角似乎极轻地弯了一下。
他又打开紫檀木匣,略翻了翻那厚实的账册,随即合上。
然后,他抬眸,重新看向薛竞君。
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疏离的凤眼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清晰得让她心头一悸。
“愿意。”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
薛竞君心口那块无形的石头,“咚”地落了地。
紧接着,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泵向四肢百骸。
然而,不等她脸上露出笑容,楚人凤已执起案上备着的毛笔,蘸饱了墨。
他没有另取纸张,而是直接在她那份契约的留白处,笔走龙蛇,添改起来。
薛竞君不由凑近去看。
只见他将她原本拟定的几条关于风险承担和一方故去后财产处置的细则,改得更为对等周密。
最后,在末尾处,他另起一行,添上了一段:
“立约人楚人凤,自愿以城西书局三间、龙岗西山良田千亩、并现银五万两为聘,此乃赠予薛竞君之私产,不涉婚后公中。另,楚某所有,皆可为此约担保。”
写罢,他放下笔,拿起自己的私章,端端正正地钤印在下。
又取出随身小印,在薛竞君原本签名画押的留白旁,轻轻一点,留了个记号,示意她可在此用印。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契约转向薛竞君,连同毛笔一起递过。
“你的嫁妆,”他看着她,目光沉静而专注,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我早已备好。只等你这句话。”
薛竞君接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不是因为那丰厚至极、远超寻常的“聘礼”,而是因为那句“早已备好”。原来,并非她一人心意暗藏。
她没有丝毫扭捏,提笔,在自己该签字画押处,写下秀逸却力透纸背的“薛竞君”三个字,然后取出随身小印,郑重盖上。
墨迹未干,契约已成。
“既如此,”薛竞君放下笔,抬眸,眼中光华灼灼,映着窗外大亮的天光,“择日不如撞日。年节吉庆,诸事皆宜。楚老板以为,何时行礼为宜?”
楚人凤将契约仔细收起,闻言,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今日如何?”
薛竞君挑眉:“今日?”
“嗯。”楚人凤颔首,“我已禀过母亲,她并无异议,只说薛老板……嗯,竞君你若点头,家中一切立时可备。虽仓促,但该有的礼数,楚家绝不会缺了你分毫。”
薛竞君笑了,这次是真正畅快明烈的笑容,如同骤然冲破云层的朝阳:“好!那就今日!”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两府,乃至小半个城池。
薛老二夫妇初闻惊得几乎打翻茶盏,但看着女儿那不容置喙的神色,再听楚家那边毫无推诿、全力配合的架势,又瞥见那纸惊世骇俗却又妥帖无比的契约,满腔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最终化作一声复杂的长叹,“真是女大不由娘!”“罢罢罢罢,能我和你娘早些当外公外婆也算是你跟其他女娘没有差别了,总不好太突出了,七老八十不嫁人怎么能行?”薛老二这样嘴上嫌着,倒是手里忙不迭地让人张罗起来。
还忍不住和其他兄弟炫耀,大概意思就是“就你们女儿要嫁人,我女儿!也要嫁人了!还比你们的早!怎么样?”
薛竞君听到消息之后,无奈笑笑。
楚府更是顷刻间忙碌如沸水。
红绸、喜字、灯笼……所有过年用的鲜亮物件立刻换了寓意。
楚老夫人亲自坐镇指挥,脸上笑纹堆叠,显然对这“抢”来的儿媳妇满意至极。
因是续年禧,又是两家合力,一切流程快得超乎想象。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几乎并作一步。
双方交换了更详细的生辰帖,聘礼嫁妆单子当场核对添减。
楚人凤果然如契约所言,立刻将书局地契、田契并银票匣子送了过来。
薛竞君亦不甘示弱,陪嫁单子长得令人眼花缭乱,却刻意避开了与楚家产业重叠的部分,多是金银细软、古董玩器、城外别院,以及几处收益稳定的田庄。
未到午时,楚家迎亲的队伍已吹吹打打到了薛府门前。
规模或许不及筹备数月的婚礼盛大,但那份鲜亮、喜庆、以及当事人身上那种“速战速决”的锋利喜气,却感染了所有围观的人。
满城还在走亲访友、互道新年好,这边已是锣鼓喧天,红妆蜿蜒。
薛竞君换了之前早些年时候,薛君宝替她亲手绣制的嫁衣,并非寻常的凤冠霞帔,而是改良过的款式,依旧是大红底色,金线刺绣,但纹样更显利落,袖口收窄,行动间毫无累赘。
当时她还笑话薛君宝,“你姐姐我,一心只想做生意,哪有人能入得了我的眼?”
“再说了,要什么样的郎君才能压的住我这彪悍的人物?”
薛君宝当时只是笑而不语,后头又说了句“早些备着,以免你这个性子,说风就是雨的,万一哪天临时起意,也好有个准备。”
没想到一语成谶,竟然真是临时起意。
盖头她也省了,只以一方垂珠红纱稍掩面容,露出明亮双眸和饱满红唇。
她向父母行了礼,转身走向花轿时,背脊挺得笔直,步伐稳健,没有丝毫新嫁娘应有的羞涩彷徨,倒像是去完成一场至关重要的交割。
楚人凤骑在披红的骏马上,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平日那股清冷疏离被冲淡了许多,眉梢眼角浸着融融笑意,感觉今日楚老板有一种怎么笑都不为过的感觉,更有一种笑不值钱的感觉。
他看着她走来,翻身下马,亲自上前,伸出手。
薛竞君将手放入他掌心。
他的手温暖干燥,稳稳地握住了她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没有多余的话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花轿起行,锣鼓开道,鞭炮炸响,红色的碎屑如同急雨,落在新年洁净的街道上。
队伍绕着城内主要街道行了一圈,向全城宣告这场突如其来的联姻,然后便折向楚府。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成的声音高亢悠长。
喜宴随即开始。
因是年初一,许多亲朋本就在互相宴请,接到消息无不震惊,随即纷纷赶来道贺。
楚薛两府门户大开,酒席从府内一直摆到街边,流水般地上菜斟酒。
恭喜声、笑闹声、划拳声、丝竹声,混杂着硝烟味儿和酒菜香,直冲云霄,将这个新年渲染得前所未有的热闹滚烫。
薛竞君与楚人凤并肩敬酒。
她酒量甚豪,来者不拒,言辞爽利,引得阵阵喝彩。
楚人凤话不多,只在她身侧微微笑着,偶尔替她挡下过于殷勤的酒杯,举动间自然而然的维护,落入众人眼中,又是另一番佳话。
喧嚣一直持续到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新人终于被送入洞房。
房间内红烛高烧,暖融融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甜香和酒气。
伺候的嬷嬷丫鬟说着吉祥话,行了礼,便抿嘴笑着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顷刻间,外间的喧闹仿佛被隔得很远,只剩下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薛竞君坐在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床沿,终于卸下了白日里的盔甲。
嫁衣厚重,凤钗沉甸,脸颊因酒意染上胭脂色。她抬手,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脖颈。
楚人凤走到桌边,倒了两杯合卺酒。
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微微荡漾。
他端着酒杯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递过一杯。
两人靠得很近,他身上清冽的松墨气息混着淡淡的酒香,萦绕过来。
薛竞君接过酒杯,指尖与他轻触。
她抬眸,看向他。
烛光下,他眉眼柔和,目光深邃,正静静地凝视着她,那里面翻涌的情绪,不再加以任何掩饰。
她忽然想起白日那份契约,想起他添改的条款,想起他毫不犹豫的“愿意”,想起他说的“早已备好”。
心尖像是被羽毛搔了一下,有些痒,有些软。那些在商场磨砺出的坚硬外壳,在此刻悄然裂开一道缝隙。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酒液漾开圈圈涟漪,如同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湖。
唇角勾起一抹与白日不同的、略带了些许柔和与戏谑的弧度,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平时低软了些,在这静谧的红烛光晕里响起:
“其实……”她顿了顿,眼波流转,落在他脸上,“那账目分法,你若觉得五五太过刻板……四六,也不是不能商量。”
话音未落。
楚人凤忽然倾身。
没有预兆,没有言语。
他手中酒杯的杯沿,轻轻碰上了她的。
随即,他手腕微转,以一种不容拒绝又极其自然的姿态,将自己的酒杯贴向她的唇边,同时,就着她的手,饮下了她那杯酒。
酒液微凉,滑入喉中,却激起一片滚烫。
薛竞君未竟的话语,彻底消失在彼此交融的酒香与呼吸里。
红烛爆开一个明亮的灯花,噼啪一声,映得满室生辉。
光影在两人贴近的身影上摇曳,将那些未尽之言、那些心照不宣、那些始于算计或终于真心的所有纠葛,都温柔地吞噬、融化在这一室暖红与无声的唇齿相依之中。
窗外,不知是谁家守岁或贺喜的孩子,远远地又放起了零星的爆竹,“砰——啪”,清脆地炸响在深蓝色的夜空下。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而有些契约,方才真正开始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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