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柳鱼眼翻白,妥协:“我撤回刚才的话。”
她真的怕死了他——仗着自己新的还未被摧残的神体强健,连着日地要她。
仗着自己是九时衡之灵,办法多本事大,不断地从无间渊借时间,只为在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跟她颠倒黑白。
大家都以为时间只过了一夜,实际已经过去快十天了。
因着无间渊是时间滞留地,时间会在那里停留三日,所以逆流三日时光不会对时序运转造成影响。
只是,会对她造成影响。
身心俱残的影响。
如果不是神,她现在已经死透在季逾的真丝大床上了。
时蔚是个不讲理的狂徒,还是季逾比较温柔。
“温柔的凡人和温柔且更俊美的神明,你要哪个?”
……!
莳柳:“人家想什么你也听!还让不让人活了!”
时蔚:“我不需要听。我就是什么都知道。你不知道?”
莳柳欲哭无泪。
遇上衡定万物,知悉万物的九时衡之灵,是她的命她的劫。
爱上从此逃无可逃。
莳柳心透凉,可日子还得过:“当然知道你知道,但你不要说出来嘛,被监控真的很奇怪。”
时蔚:“你的生命将与时间恒久,我们的关系也是,你要习惯。”
莳柳:“我慢慢习惯可以吗?”
时蔚又勾一把她腰,腻歪说:“笨鱼。”
莳柳扭几下,娇嗔:“你才笨。”
时蔚心胸宽广,懒得跟她掰。
就是忍不住报复性地掐了她一把。
若非她憨憨迟钝,他的重生之路哪会这样漫长坎坷;
若非他引导帮忙,勾……引她爱上季逾,后果不敢想象。
然而这些事他是不可能亲口说给笨鱼听的。
尽管她已经想到了,在床上也问过。
但他就是不承认,不说。
说来说去,归根结底都是他的问题。
是他疯癫,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心爱之人不爱我不主动来睡我,我就不活了”的鬼程序。
还自己加了若向莳柳透露相关信息,就受天罚的酷刑来约制自己。
包括知道他身份的妖精们也不能。
……
这边参考答案被风卷跑了,张却赶紧追上来:
“姑,亲姑,你刚刚的话还没说完。你倒是快说现在怎样,我要怎么才能救回奇奇?”
这回他长眼力了,不贴莳柳了。
免得某人护食。
时蔚于是将“食”护到另一侧臂弯下,说:“别缠鱼儿,她嗓子疼。”
莳柳:“?”
心中愤懑:“说的什么鬼话,怕人不瞎想吗!”
虽然……确实有点不适。
时蔚捏了捏她腰杆儿,示意她别嘀咕了。
然后答起张却的疑。
时蔚说,鬿雀身死,但灵识尚存,且就在张却跳动的心脏之内。
只是那一息意识很微弱,他感受不到。
如今他们的关联,就像从前看见过的那些寄生在人体内的妖物一样。
不同于别的组合,他和鬿雀是鬿雀虽寄生在他身上,却没挤走他意识,反而担着他生命枢纽的重任。
鬿雀这样的情况,如果张却活的时间够长,不让心脏停跳,就有希望将她意识养复原,在未来的某一天契机降临,她就能与他分离开,化形,成为独立的一体。
如果想要加快整体进程,最好有她在意的事物常召唤,比如她爱好的珠宝。
张却了解了详细后,做了一个于他而言疯狂的决定——他要让这具身体长久地活着,直到鬿雀归来。
办法他已经有了:把青枝和芙蓉给他的部分本体吃掉,然后学他们吐纳,修炼。
至于鬿雀喜欢的事物,她自会灵身前说张却说,她很喜欢他送给她的珠玉宝石。
鬿雀身死后,那些她收藏起来的宝贝就都散落在了极夜魔堑里。
张却于是决定也前往魔堑一趟,就跟白忽忽同行。
如今魔堑由魔婴执掌,奇奇怪怪的魔阵也被消除了,天光晴好的,黑岩缝里还生长着晶莹的仙兰,是一方奇异秘境,没什么危险。
刚好去看看已经长成了一枚冰冷帅哥的魔婴。
时蔚跟张却讲完话,已经在院中站了多时。
芙蓉从初春便花骨朵满树的喜悦中出来,祝贺神君养成神体归来。
而后问时蔚有什么吩咐,他安排。
时蔚说,他神体新成,万物更新,天地各界灵气大盛,趁这个生息蓬发的时间,他要把窈蔚居搬到清静地方去。
“我神,你要搬家?”张却诧异,“你要搬哪里去?咱们澍海不是挺好的嘛,四季分明景色宜人的。”
时蔚说:“这里已经被人族破坏得不成样了,不适宜我和鱼儿神仙日子。”
张却、芙蓉、青枝、白忽忽:“……”
这意思,是嫌大家都多余?
“那,神君是只搬家,不搬我们这些花花树树了?”芙蓉不想跟故旧们分开。
青枝叶委屈巴巴地望着时蔚。
时蔚说:“你们该在哪还在哪。”
一花一树没听懂,想问仔细,时蔚又说:
“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待我将窈蔚居这片山水屋舍移走,出门可就不是南玥镇了。”
张却看了任务在身的白忽忽一眼,问时蔚:
“你们准备搬哪里去,我以后要怎样才能找到你们?”
时蔚说:“九旻诸神崩落后最密集养息地,神秘力量蕴藏地中心——云贵之巅。具体位置,你会知道的。”
含糊的话让张却着急:“我不知道。自从我神亲姑变成魔后,我和她的脑电波感应就消失了。”
扒开耳后短发:“看,这印记都没有了!”
与莳柳独特的关系消失,感觉也快被抛弃了。
想想就要疯。
时蔚说:“愿让你知道,你总会知道。”
他说话时,神情调调跟季逾还是挺像的。
有人味。
又不多。
看来合体得很完美,思想系统跟季逾的是一套。
因为这一丝人味,张却迅猛探到了可以开染坊的三分颜色。
为了能长久跟神两口子亲近,跟芙蓉、青枝来往,他于是掏心挖肝套近乎:
“那神亲姑、神亲姑父,你们先搬家,搬好了回头我找人来给你们翻修,云贵山上是吧,没问题,绝对不让你们操心,到时你们只管去玩,我监工,保证让你们满意,让你们住得舒服。”
“房子装修好以后,我还要给你们准备个大惊喜。敬请期待吧。我可是你们的爱情保姆。少了我不行。”
张却越说越嘚瑟,时蔚看着张阿姨,嘴角似是而非地弯起小小一弧。
鼻腔里懒懒哼出一个“嗯”,说:“可以。”
张却得寸进尺,邀请大家先到他家吃饭,完了再回来搬家不迟。
众人摇头。
凡人的食物,他们可吃可不吃。
既然大家都不去做客,张却干脆也不回去了,年夜饭反正已经和家人吃了,办完要紧事再回去,爹妈那里好说。
于是,张却从青枝那里要了片冷杉叶附领口上,方便“归根”,遂跟白忽忽往魔堑那幅绣画处去,预备从那里入煞灵界。
芙蓉和青枝的问题尚悬在喉咙,没机会问,时蔚着手便施起法来。
莳柳在侧辅佐。
但见时蔚云袂一拂,方圆十里瞬间云停风息,禽兽噤声,整个三湾村的内活动的居民全静止了:
嬉戏的孩子、沐阳的老人、散步的一大家子……,一个个宛似彩泥塑像,定格在明媚春光里。
拓下一张张喜庆祥和的美好图画。
三息。
袖袍一挽,风卷云涌,天地作色,十里方圆刹那团聚起乌压压巨型风暴。
卷动整方小院乃至脚下宽广的土地如浪起伏,如龙翻身。
随着头顶黑沉沉的乌云压下来,风暴旋起将屋舍院墙拉扯变形,周遭暗若寒夜。
飓风回旋的风眼,莳柳原地一振袖,捏诀凝念。
青纮飘飘,云衫飞逸。
玉手翻转,揽半湾孳星神水于掌心,轻轻一散,亲和冰凉,最养她神体的羞羞湖之水哗啦汇入狂暴风流。
“呼咻。”
倾天乌云流逸而去,万束金光散落,雅致小院镀上薄薄一层金辉。
抬眸,彩云在头顶流动;
阖目,风徐徐拂过细微感知,掠过鼻息的是千里花草的清香;
竖耳聆听,万顷风涛响在一墙之外……
“你把家搬哪儿来了?”莳柳缓缓睁开眼睛,仰望着青丝在风中逸动的俊美男子。
时蔚垂眼,目光直望进蓝幽幽澄澈的眸里:
“不是跟你商量过了,云贵之巅。你见过的。你的领地。”
莳柳:“我知道是云贵高峰,可你神神秘秘的也没告诉我具体位置呐。”
时蔚玉指一抬,勾住她冠边飘飘逸逸的纮带。
悠悠地在指间绕动着,微俯颈项,魅声蛊气地说:“你猜猜。”
莳柳睃男子一眼:“天地始神……,鬼心思真多!洛噶。是洛噶的山对吗?”
“为什么猜是洛噶?”
“你绣我像的背景是洛噶,另一面是无边无际的乌蒙山系,那你说那片山都给我管,不是在洛噶能是在哪儿。”
“只是这样的理由?”
“嗯——,当然不止。还有因为……洛噶是我和季逾的你初交集的地方。”
“嗯呃,”时蔚摇头,“你和季逾在赤水就交集上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高山之上。”
“那也不是。”
“不是?”莳柳望着天上悠悠彩云,秀眉微蹙。
床上时,他抱着她腻腻歪歪地说要把家搬到一个有山有水、人烟稀少、生态上佳的地方,过二人世界。
这个地方还要跟他们有渊源。
略一想她就知道是云贵之地——
以此地区为中心四向曼延,峰峦如垒,绵延无尽,水系众多且水源深远,被破坏得最少,生态一眼可见的好。
尤其从前,那时云贵腹地几乎没有人烟。
所以她才会每感觉灵力不足,需要养息,就会循水流而上,到赤水源无人踏足的溶洞暗河里休眠。
直到下一次苏醒。
群山深处不仅人迹罕至,生态好水质佳,因为天地灵气衰减,妖怪们都往闹市里去寻活路了,危险系数也更低,是她理想的养息地。
还有就是此地偏近西方山系,是她的出世之地,绵绵不绝的西南崇山峻岭,可能是天地重建时从昆仑方向赶聚而来,让她心生一种遥远的亲切之感。
这里隐藏在地下的水源,似乎有她徜徉过的波纹,一踏足,便如归母君怀抱。
总之,这古来就带着神秘气息的群山群水对她来说,有无法描述的吸引力。
是以,时蔚说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西南诸地。
联系两人渊源,又是山水,虽然时蔚没说,她也想到应该还要是山腰、山顶之类的,羞羞山一样的地方。
结合,排除,她最终定论当然就是洛噶。
他们在洛噶待了那么几天,一起吃饭,说话,由此加深了解。
某种角度讲算是定情地,不是搬到了洛噶还能是哪里?
“高原的天不都相似,还能看出花来?”时蔚拉起莳柳雪腕,“走,到门口看。”
拉着人穿过满月门,倒座房改建而成的茵蔚轩绣品店窗明几净,明窗内陈展的绣画如常,精美不凡。
沿青石径蜿蜒,过芙蓉图案照壁,商务会客厅,即是古朴的木制宅门。
“我来。”时蔚正将拔闩,芙蓉神清气爽小跑上前,恭敬侍候着。
跟上来还有青枝。
俩妖精没有被抛弃在澍海,心头别提多松快。
只要不被抛弃,别说鞍前马后了,砍真身来烧火煮饭都是愿意的。
傍上一复活就天地灵气大盛的神君,还愁没活头?
他们不知道九时衡,不知道时蔚是个什么神,他们只知道时蔚不是一般的神。
并且是远古神。
是一举一动可以影响天地事物变化的神。
“嘎吱。”
窈蔚居的门扇缓缓一旋开,一阵清凉的山风呼呼便蹿了进来,拂动衣袂翻飞。
“这里是?”莳柳站在门槛前,看着入目陌生的画面,怔愣得不知言语。
映入眼帘的,不是洛噶村外起伏绵延的山峦,而而是绵延起伏的不知哪片的山峦。
而且,这里山势比洛噶附近的山更加高峻陡峭,空气也不在同一气流层。
更稀薄。
但也更清新。
云团浮在头顶,触手可及。
青雾缭绕脚下,朦朦胧胧。
踏出门,仅一丈见宽的土地可活动,往外就是千丈落差的悬崖,险峻非常。
目光扫过,可见雕刻着“茵蔚轩”三字的黄蜡石招牌原模原样伫立。
只是周边不见熟悉的宽路小巷、围墙老屋,不闻人声犬吠,不嗅烟气饭香。
转身,见院后一座苍峰高耸入云,峰巅缀着白雪,活似扣了一顶貂毛帽的猛兽。
凶悍并着呆萌。
“对新家还满意吗?”时蔚搂过她来。
莳柳不自然地瞻顾了一下旁边,只见芙蓉和青枝绞手绞脚地并列在崖边,望着云海翻涌的天际。
他们那别扭木讷的模样,真怕会缠枝挽根共生成一株怪树。
“挺好。你怎么知道……”他那里不知道?旋即改口,“你怎么选这里?这里究竟是哪儿?”
时蔚拥着她往前闲步,边说:“那副绣画的取景地,乌蒙山系最高峰旁附近。”
指着山的另一面:“看见那片更高的山了吗,翻过那峰脉,后面就是春城,以后我们可以去逛,你不是喜欢品尝人界食物吗,刚好配上你这馋嘴。”
“谁馋了。”莳柳拐了他一下,马上变脸,悦声说,“那,以后我们走路去,不要瞬形。”
“自然。”时蔚说,“只是这里现在没路,嗯……”
时蔚停下脚步,看着莳柳,眼里折射看不懂的邪光。
莳柳感觉有阴风挠颈吗,后背凉凉的,眼皮都不敢眨:“看着我做什么?”
时蔚微勾一下唇角:“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莳柳’为名吗?”
莳柳长睫扑了两扑,摇头。
时蔚意味不明地笑:“因为你天生适合修造,是难得的工匠之才。”
莳柳预感不妙:“所以呢?”
时蔚说:“所以,修路的事就交给你了。”
莳柳:“……”
雪莹莹的脸蛋唰啦阴沉下来。
喘气都粗重了两分。
时蔚喜欢看她变脸,于是再补一句:
“不准用法力哦,伤害了山体树木,我会受伤的。你不会想要一个病殃殃的夫君的对吧?”
莳柳脸色再黑三分,阴得几乎要滴水。
时蔚见火葬场已经遥遥在望,赶紧又哄:“傻鱼,逗你玩呢。”
手勾搭住她肩膀,带着继续往前走。
莳柳气缓缓消下去,他突然又蹦一句:
“你的眼泪又不会变珍珠,可不能哭哈。不值钱。”
“谁要哭了,”莳柳气得甩开他,“神经!你值钱,你最值钱!”
时蔚一把搂住,弯下腰来嚒了她气嘟嘟的嘴一口,说:
“越来越聪明了嘛。终于知道我很值钱了!”
“人族有句话怎么说的?‘一寸光阴一寸金’,这样来算,我岂非就是六合内最最宝贵的存在!对吧,鱼儿?”
还有这样夸自己的?
莳柳无语。
虽然好像也是。
时蔚又说:“如今你跟我成一体后,你也是最宝贵的了,幸福吧?”
莳柳再度无语。
“你命真好!”时蔚啧啧感叹。
莳柳三度无语。
这嘴,以后除了给他糟践,还有何用?
他的话很讨厌,但都是理。
于是她干脆闭嘴,什么也不要说了。
然后时蔚就自己说:“其实,你名字所赋的意义是‘取我真身一义,合你灵质以同存,从此生生不息’。”
莳柳闻言,目光不禁流转。
想说什么,却忍住了不开口。
只在心里嘀咕:“这意思是从给我名时起,就惦记我身子了?!还生生不息!不息是多少?”
时蔚知道她的心声,却不说。
转而讲修路的事。
他说:“你现在已是神时蔚之永恒伴侣,与天地同尊,修路这种劳筋伤骨的活自然不能叫你做了。我们有更合适的人选。”
莳柳脱口而出:“张却?”
时蔚冁然:“夫妇连心,世界和平。走,我们到处看看,看哪里要怎么修建,把草图拟出来,回头拿给张却去安排。”
莳柳:“那些你来规划就好,但是羞羞湖的水得给我修成从前的样子。我喜欢那时候。”
时蔚:“好。”
莳柳高兴了,跑去看移过来的水在哪里。
时蔚命令:“回来。”
“什么事?”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有啊。”
时蔚将颈项凑向她:“想清楚了再说。”
莳柳一头雾水:“你直接说吧。长嘴总是不好好说话,老是叫人猜,我哪里能每一样都猜得到啊,我又不是九时衡之灵!真……唔……”
幽怨最后的“是”还未说出,时蔚猛地就吻住了她。
一帘彩云席卷,将缠绵的俩人轻轻包裹,携着升腾向雪山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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