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幽谷的桃叶染上焦糖色。林羽蹲在“念桃苗”旁，看着青石围栏里的幼苗已长到齐膝高，叶片在风中舒展，边缘的锯齿像极了红嫁衣上的绣线。沈念桃提着竹篮走来，里面装着刚收的桃干，她说这是按《双桃记》里的古法晒的，每片桃干都印着半朵桃花，两片拼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纹样。
“城里的药铺来订了这批桃干，”她拿起一片对着阳光看，果肉的纹路里还藏着细小的桃绒，“说要做成‘双桃糕’，包装上印着老桃树的照片。”林羽接过桃干，指尖触到上面的桃花印，忽然想起山洞里那盒红嫁衣——衣襟内侧的桃花纹，与这印记分毫不差，像百年前的图案顺着时光，悄悄印在了食物上。
守谷老人在桃林边缘开了片新的药圃，圃边的木牌上，他用毛笔写着“承泽园”。“这名字是林郎中当年起的，”老人扶正歪斜的细辛苗，“他说‘药草承桃泽，医者承仁心’，现在把这园子再开起来，也算圆了他的愿。”圃里的草药长势喜人，紫苏的紫、薄荷的绿、桃叶细辛的青，在阳光下织成块斑斓的锦，风过时，药香里混着淡淡的桃甜。
小雪那天，《双桃记》的再版样书送到了双桃堂。新增的篇章里，收录了孩子们写的“桃林日记”，其中一篇画着幅稚嫩的画：老桃树下，林郎中和沈氏女的影子与林羽、沈念桃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四只手共同托着颗桃核。沈念桃摸着画纸轻笑：“他们说，这叫‘四世同堂’。”
冬至前夜，谷里下了场罕见的冻雨。林羽担心“双桃苗”受冻，半夜披衣去查看，却见沈念桃早已用稻草把苗裹得严实，她蹲在旁边，正用体温焐着冻硬的泥土。“医案里说，林郎中当年为了护一株桃苗，在雪地里守了整夜。”她呵着白气说，“我这算什么，比他暖和多了。”两人并肩蹲在苗旁，听着雨滴打在稻草上的轻响，像在与百年前的心跳共振。
小寒这天，双桃堂来了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自称是沈家迁居外地的后人。她颤巍巍地从布包里取出个银镯子，镯身上錾着桃花纹，与沈念桃的玉佩纹样完全相同。“这是太奶奶给我奶奶的，”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哽咽，“她说等能回幽谷了，就把镯子还给林家的后人，说当年的债，早该清了。”林羽接过镯子，发现内侧刻着行极小的字：“桃下约，永不负。”
立春那天，幽谷的桃林里举办了场特别的仪式。林羽和沈念桃把银镯子、桃花玉佩、婚书拓本一起放进紫檀木盒，埋在老桃树下的“承泽园”里，旁边种上了新采的桃核。孩子们围着土堆唱歌，歌词是新编的：“桃根深，人情暖，两姓和，谷平安……”歌声落时，恰好有颗桃核从枝头落下，“咚”地砸在木盒上方的泥土里，像在应和这约定。
雨水时节，沈念桃在整理《双桃记》的读者来信时，发现一封来自林郎中故乡的信。写信的是位林姓老人，说家族族谱里记着“光绪二十七年，先祖林公入幽谷行医，未归”，看到书里的故事，才知先祖的下落。“族谱里还夹着片桃叶，”老人在信里说，“想来是先祖带在身边的念想。”林羽把信放在医案旁，阳光透过窗棂，信纸上的字迹与医案里的批注渐渐重叠，像两条跨越百年的河，终于在此交汇。
惊蛰那天，“承泽园”里的新桃核冒出了嫩芽。林羽蹲在苗旁，看着嫩白的根须往老桃树的方向生长，忽然明白所谓“桃泽”，从不是某个人的馈赠，而是两姓人用百年时光共同浇灌的根脉——林郎中的仁心，沈氏女的坚韧，守谷人的守望，还有此刻孩子们的歌声，都像养分，让这根脉在幽谷的土里越扎越深。
沈念桃走过来，手里拿着片刚抽的新叶，叶尖的露珠滚落，在泥土里晕开个小小的圈。“你看，”她笑着说，“它在长呢。”林羽望着漫山的桃林，老枝与新苗相互依偎，像幅流动的画。远处的“承泽园”里，守谷老人正教孩子们辨认药草，声音穿过桃叶，与风里的花香缠在一起，酿成了幽谷最动人的气息。
他知道，这气息会随着桃泽一起蔓延，把两姓的和解、时光的温柔，都浸进幽谷的每寸土地里，让往后的岁月，永远带着桃香与药暖，绵延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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