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书馆选址在皇城根下一处闹中取静的旧宅,由前朝一位致仕翰林的府邸改建而成。
宅院不大,却处处透着书香门第的清雅与积淀,门楣上“翰林书馆”四字是盛元帝亲笔所题,笔力遒劲,透着开国君主的沉雄气度.
院内青石铺路,缝隙间滋生着点点青苔,两侧是修剪整齐的翠竹,风吹过便簌簌作响,如吟似咏;正厅前的月台之上,摆着两盆开得正盛的兰草,幽香清远,为这方天地更添了几分雅致。
宴云阶踏入这方天地时,正值午后。
盛夏的阳光透过庭院中枝繁叶茂的古槐,洒下斑驳晃动的光影,细碎的光斑落在青石板上、朱红廊柱上,随着风影流转,宛若活物。
蝉鸣初起,尚不算聒噪,断断续续的嘶鸣穿透枝叶,反倒衬得这修缮一新的馆舍格外幽静。
空气里弥漫着新刷桐油的清冽、晾晒书卷的陈旧墨香,以及新研墨锭的醇厚,三种气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
这气味于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书墨本身的味道,那是他自孩童时起便日夜相伴的气息,是麓川学宫藏书楼的味道,是宴家书房的味道;
陌生的是这气味所承载的意义,这里即将诞生的,是可能动摇世家千年根基的新事物,是盛元帝与那位长公主力推的科举制度的核心枢纽。
他今日前来,理由冠冕堂皇:应玉荣长公主之邀,参与编定科举初试的经义典籍与策论范文。
这是新朝开创性的大事,于公,他身为宴家嫡子、麓川学宫首席,身负世家文脉传承之责,亦有足够的学识能力参与其中;于私……
他需要再次确认一些东西,一些关于那位长公主,关于新朝未来走向,也关于宴家该如何自处的关键答案。
穿过迂回的回廊,廊下悬挂着几盏素色宫灯,灯穗垂落,随风轻摆。
引路的小吏在一处敞亮的厅堂前停下,躬身示意:“宴公子请,公主已在堂内等候。”小吏的声音压得极低,似乎生怕惊扰了这馆内的静谧。
宴云阶略微整理了一下并无一丝褶皱的月白色澜衫袖口,指尖拂过衣料上暗绣的流云纹,那是宴家特制的纹样,低调却不失华贵。
他拾阶而上,脚步落在打磨光滑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笃、笃、笃”,一如他此刻看似平静、内里却微微绷紧的心绪。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掠过关于这位玉荣长公主的种种传闻,以及月余前那次短暂而印象深刻的初见。
作为宴氏倾力培养的继承人,他自幼被灌输的理念里,“家族”是高于一切的存在。个人的才华、名声、乃至性命,都应为家族的延续与辉煌服务。
前朝鼎盛时,宴家是文脉所系,清流领袖,朝堂之上半数官员出自宴家门下或受宴家提携;乱世烽烟中,家族审时度势,并未贸然站队,而是选择保全实力,蛰伏待机。
如今新朝初立,看似百废待兴,实则暗流涌动,世家与皇权的角力早已悄然开始。
盛元帝雄才大略,手段强硬,登基不过数年,便推行富户迁徙、学宫改革等一系列政策,迁豪强、弱世家之心昭然若揭。
宴家这艘传承数百年的大船,在新的浪潮中该如何航行,是维持超然地位,继续掌控文脉与选官之权,还是被迫靠岸、甚至触礁沉没,这是他日夜思虑的重心。
他的“野心”,从来不是个人的荣辱得失,而是宴氏门楣在新朝能否继续高悬,甚至借助新朝的东风,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为此,他必须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要算计衡量,容不得半分行差踏错。
“玉荣长公主”,这个名字最初传入耳中时,并未引起他太多重视。
即便传闻中她如何聪慧过人,如何深得帝心,如何频繁参与政事,在他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女子参政终究是“牝鸡司晨”,难成气候。
那些溢美之词,多半是看在皇帝宠爱的份上,或是世人对于皇家贵女的一种美化想象,当不得真。
他甚至隐约有种属于顶尖世家子的、不易察觉的轻慢——治国平天下,经纬之才,岂是久居深宫的女子所能真正洞悉?
她们或许能吟诗作对、略通经史,但若论及制度变革、民生疾苦、朝堂博弈,终究是隔靴搔痒。
然而,入京之后,所见所闻,却一点点动摇了他这先入为主的判断。
他听到的不再是模糊的赞誉,而是一件件具体得令人无法忽视的事迹:京郊农具改良成效显着,新式水车与占城稻种的推广让今年春耕效率大增,据说那些改良图纸最初便是出自公主授意;大理寺近期整顿积案、清查京城人口,厘清了诸多陈年旧弊,背后亦有公主推动的影子。
甚至,关于迁徙富户、改革学制、筹备科举这些牵动无数人神经的国之大事,竟也隐约透露出这位年轻公主的思路与主张。
这让他惊讶,乃至有些震动。
若只是沽名钓誉,断不可能有如此切实、且触及根本的作为。那些政策,每一项都精准地切中了时弊,也每一项都在悄然改变着原有的利益格局。
第一次正式拜见,他接触公主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更像是一次礼节性的接见。
但就是那短短一面,推翻了他关于“骄纵贵女”或“故作深沉”的种种预设。
她确实美丽,那种美丽并非艳光逼人,而是清冽如泉,皎洁似月,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却又奇异地收敛了锋芒,显得沉静而温润。
她的言谈举止间,没有刻意彰显权势的压迫感,也没有世家贵女常见的娇矜与疏离,反而有种专注倾听时的澄澈,以及回应问题时一针见血的简洁犀利。
那种感觉,就像是面对一块质地极佳的美玉,温润光华内敛,却能清晰映照出与之对话者的深浅。
你敷衍,她便点到即止;你坦诚,她便知无不言。
那次会面,他本是带着试探与审视而来,却在她寥寥数语的回应中,感受到了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智慧。
那次会面后,他心中那点轻视彻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好奇、审视与隐隐戒备的复杂情绪。
他开始相信,那些传闻中的事,恐怕真的与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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