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的暖阁里。
杨千月一身淡雅的淡青色宫装,乌发仅用一根乌木发簪松松绾起。
她跪坐在紫檀木案前,纤手持着紫毫笔,正一字一句地抄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案上宣纸已铺了厚厚一叠,墨迹从工整到潦草凌乱,可见已抄了许久,心境似乎渐渐烦躁不安。
香炉中青烟袅袅,是安神的檀香。
整个暖阁静得只剩笔尖划过宣纸细微的声响,以及炭火偶尔的噼啪,还有挂在窗前笼子里鹦鹉清脆的叫声。
守在门外的两名御林军侍卫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位长公主殿下自从得知孟大人被劫、汴梁暴乱后,便闭门不出,日日素衣抄经,说是要为情郎们祈福。
说痴情好像也不算痴情。
又是孟大人,又是梅大人,又是长孙大人。
简直就像最近坊间传言的那样,简直是淫靡荒唐,不堪入目!
说不痴情,可长公主抄经念佛那般虔诚,身形日渐消瘦。
那柳大人不过代公主跪拜完,抱怨了几句腰酸背痛,便让如玉姑娘掌嘴二十,脸都肿得像猪头。
更别提半夜偷偷吃肉,被发现后,被押着硬生生地剃成了光头。真叫个鬼哭狼嚎,哭了整个雪夜,宛如冤魂。
两人透过窗户,望着专注抄经的长公主,倍感迷惑,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面上却依旧肃然。
就在这时,长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如玉快步而行,发髻微乱,脸上毫无血色。
待走到暖阁门口几步,脚步却猛地一顿,似乎强作镇定,调整状态。
她双手交叠,仍在颤抖。
“如玉姑姑?”一名御林军侍卫开口询问。
如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摇了摇头,咬住下唇,又松开,猛地推开暖阁的门,跨了进去。
“殿下!”
她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哭腔。
杨千月笔尖一顿,一滴墨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她放下笔,呵斥道:“你这是做什么?慌慌张张的。本宫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语气十分不悦。
如玉即刻跪下,整个人伏在地上,肩膀颤抖。
“说。”杨千月的语气沉了下来。
“孟、孟大人他......”如玉停顿了片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坠崖......身亡了......”
暖阁内霎时死寂。
“你说什么?!”
杨千月声音陡然拔高,整个人僵在那里,眼睛睁大,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你......你说什么?”
她再次问道,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奴婢刚刚得到消息......萧公子带着孟大人返程途中,遭歹人追杀......后来,陈公子背着孟大人逃至绝路,被逼跳崖......”
如玉神色黯然,声音越来越低,紧张不安地偷看着主子,“尸身......尸身已皇城司找到,但头颅被匪人割了去......严睿大人已将其残骸带回洛阳......还有陈公子……陈公子命大,没有死,被严大人带了回来,听说关在皇城司里。”
“不......”
杨千月猛地摇头,从跪坐的姿势踉跄起身,愤怒地掀翻了案几。
经书、宣纸、笔墨、砚台哗啦啦散落一地。墨汁泼洒开来,在素白的地毯上绽开狰狞的黑花。
“殿下!”如玉惊呼,抬起头,慌乱得有些不知所措,犹疑了一瞬,硬着头皮,轻声安慰道,“殿下…请节哀…”
“不可能!”
杨千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凄厉的尾音,泪如雨下。
“我的孟郎不会死!他答应过本宫......他答应过会回来!答应过要带本宫去江南游山玩水!”
她将手附在小腹上,低头看着小腹,哽咽着,泪水一颗颗地坠落,身子摇摇欲坠,忽而指着如玉说道:
“你肯定是骗本宫的!孟郎他怎么会死呢,本宫不信。本宫日日为他祈福,他怎么会死呢。肯定不会的。你们肯定弄错了。他不会死的。你们肯定弄错了……我不信……”
“殿下!”
眼看着杨千月软软的就要跌坐在地上,如玉飞速地站起身,扶住了她。
“奴婢不敢欺瞒殿下。千真万确......皇城司的严大人已进宫面圣......”
话未说完,杨千月失魂落魄地踉跄后退,撞上了身后的博物架。
架上一尊御赐的红珊瑚摆件晃了晃,坠落在地,摔得粉碎,满地红色的残骸。
杨千月浑然不觉,无声落泪,喃喃自语道,“住口。”
“殿下……”如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神色焦急,“您要保重凤体啊…”
杨千月歪斜着跌坐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不可能…不可能…”
她抓起地上散落的心经,颤声问道:“本宫日日为他祈福。难道佛祖都听不见吗?为什么?”
她颓然地松开手,泪如雨下。
淡黄的纸片散落了一地。
跪坐在一片狼藉中,俯下身子,嚎啕大哭。
那哭声悲恸至极,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门外的两名御林军侍卫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一人使了个眼色,另一人悄悄退开几步,显然是去报信了。
如玉匍匐在身边,恳切地劝道:“殿下,您、您请节哀......”
杨千月猛地推开如玉,“滚开!孟郎没死!他不可能死了,他是本宫的…第一个啊……”
说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如玉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以头跄地,“求殿下节哀、求殿下节哀…”
杨千月忽而捏住如玉的手腕,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恨意:
“是谁?到底是谁杀了他?!萧景琰的人呢?本宫不是让他保护好孟郎的吗?”
“萧、萧公子…吉祥姐姐传信来说,萧公子逃走了,不知踪迹。”
“不知踪迹?呵呵呵。好大的胆子,”杨千月冷笑道,“普天之下,他能逃到哪里去。”
“殿下息怒,吉祥姐姐已派人探查萧公子行踪,”如玉急中生智,“殿下,梅大人和长孙大人还等着您去救呢。您可千万要保重啊。”
杨千月愣了下,抬起头,泪眼朦胧,“是啊。本宫还要救梅郎呢。本宫现在就进宫问个清楚!本宫要亲自去问那陈锋,他为何没保护好孟郎?!”
说完就要挣扎着站起来,却怎么都站不起来。
她扶着如玉的手,勉强站稳身子,“传本宫的话!备轿!本宫要进宫!现在!立刻!”
“殿下,奴婢这就给您梳洗更衣。”
杨千月愣了一下,扫视了一眼身上沾满了墨迹的衣裙,一巴掌甩在如玉脸上,“还愣着干什么,快啊!蠢货!”
说完就踉跄着快步走向梳妆台。
她坐在梳妆台前,拿着帕子哭得梨花带雨,令人心里发酸。
如玉满脸泪水,沉默着帮主子梳妆打扮。特意给她换了身异常艳丽的衣衫,插上华贵的花钿,点上胭脂。
杨千月怒气冲冲地拔下了头上华丽的发饰,自行簪了支羊脂玉簪,还有几个珍珠发饰。
“殿下…这…太素净了…进宫恐怕不合适。”如玉迟疑地劝道。
“放肆!”
杨千月瞪了如玉一眼,随手挑了支金钗插在发间,起身大步往外走。
暖阁外,剩下的那名御林军侍卫默默移开视线,心中暗叹。
长公主殿下对孟大人,还真是用情至深。
只是这深情,怕是又要成为朝野上下的笑谈了。
却不知这场戏,就是杨千月特意演给御林军看,演给皇帝看,演给这洛阳城里所有盯着她的人看。
长公主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救孟节,不过是因为孟节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而已。
而这孟节真“死”了。长公主悲痛欲绝,如丧考妣。
腊梅开得正盛,暗香浮动。
她低声啜泣着。
这哭倒是真的。
是真难过,也是真委屈。
上了暖轿后,如玉压低声音凑近了汇报道:“据探子回报,陈锋在昏迷前提到了忠义侯通敌谋逆之事。皇上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杨千月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倒是个机智的。懂得如何给自己保命。萧景琰那边呢?”
“他一路被皇城司的人跟踪,最终体力不支,被人救了。随后在医馆里被皇城司的人劫走。连同救他的人,一起被带回了洛阳。最迟后天就会到。”
杨千月点头。
“殿下为何如此相信萧景琰?”
杨千月笑了笑,没有说话。
萧景琰此人,心思缜密,跟她合作,就等于背叛了皇帝,要想活下去,为家族复仇,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反而问道,“梅雪亮和长孙璟何时押到?”
“最快明日晌午。”
杨千月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昏君弟弟也不是吃素的。
这手借题发挥,玩得真漂亮。
赈灾不力、私购官粮。这两项罪名扣下来,梅雪亮和长孙璟不死,也要脱层皮。
但她要的,就是让他们入诏狱。这样反而最安全。
李泽厚的手伸不进去。
如果能伸进去,有皇帝收拾他,根本轮不上自己动手。
只要保证两人活着,她就能施展下一步计划。
“殿下,”如玉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陈锋那边...万一他受不住刑,随口乱说,或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岂不是会坏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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