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御侍的兄长,请你吃茶?”
她眉梢微挑。
后宫嫔妃的家人,私下结交正得圣眷、又手握实权的朝臣,这本就是大忌。
更何况是在这敏感关口。
“昨日散值,在枢密院外偶遇,言辞倒是恳切,只说仰慕已久,想请教些经史文章。”
“殿前司的武将,什么时候转了性,爱起这个了?”
裴之砚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醉翁之意罢了。我推说公务繁忙,婉拒了。”
说起这个,陆逢时想起范相病重的事:“范相目前无法主理,那整肃军中之事,目前由谁主导?”
“范相病重,无法视事。”
裴之砚替她拢好衣襟,“官家今日召见了枢密院几位长官。整肃军务的章程拟定仍由我担着,直呈御前,但涉及边将勘核,防区调动的实务,暂由尚书右丞苏辙苏大人总揽,枢密院这边,由同知枢密院事曾布协理。”
苏辙?
那真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他有个哥哥,名苏轼,在后世更是家喻户晓。
曾布的名字也很熟悉。
曾是王相公变法的得力干将,后与旧党亦有往来,心思活络,被一些言官攻击见风使舵。
人是圆滑了些。
但有一点不能否认,就是人家确实有才干。
史书记载,苏辙在政见上与范纯仁和吕大防一般,是属于旧党那边的人物。
在官家亲政后,这位手握实权的人物很快便遭到了贬黜。
但到现在,苏辙还稳稳地。
从这点上来讲,与史书还是有偏离的。
而且,从他任用曾布这点来看,此次便是军中革新,应该也不会太过激烈。
“至于日常军务调度,暂由签书枢密院事许将协理。”
许将这个人陆逢时不是太熟悉。
裴之砚介绍,他是嘉佑八年的状元,历任兵部、吏部,精明强干,是官家亲自提拔起来的。
让他协理日常,是看重其办事能力,确保中枢军务运转不乱。
陆逢时抬眼看他,烛光下,他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你呢?夹在中间?”
裴之砚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在其位,谋其政。
“章程是我拟的,前期脉络我最熟,官家让我继续跟进,也是常理。”
“话虽如此,可你这差事如今办起来,怕是步步荆棘。”
苏相是旧党中坚,持重守成,与范相历年相近,有他在上面总揽实务,至少大方向不会偏激冒进。
曾布圆滑,但也务实,有他在枢密院协理,或能缓冲些冲突。
只是这样一来,裴之砚这个具体经办之人,机要遵循官家整肃的决心,又要顾及苏相的稳妥,还要应对曾布,难处可想而知。
“难处是有,但未必全是坏事。”
裴之砚给自己倒了杯水,又拉着陆逢时坐在他腿上,“苏相稳重,能压住阵脚。官家锐意,范相病退,曾大人不会看不清风向。只要整肃之事于国有利,与他仕途无害,他没有理由不做,或许还能帮着平衡各方关系。”
这或许也是官家选择曾布的用意。
他手抚摸上陆逢时的小腹,声音柔和下来:“反倒是你,今日入宫,皇后那边,可有为难?”
陆逢时摇头。
皇后示弱拉拢之意明显,但也不急。
孟皇后给她的感觉就是,长进很快。
不过,能被太后选做皇后的人,自然是有几分能耐的。
在后苑你来我往之间。
孟氏并未落下风,面对“天真烂漫”十分受宠的刘御侍,很有中宫的风范。
她觉得,便是皇后有拉拢之意,也不会太冒进。
倒是刘御侍。
她那个兄长,不知是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授意。
竟直接相邀。
陆逢时双手换上裴之砚的脖子:“你说,他此番邀约不成,会不会还有下次等着?”
“刘氏根基比起皇后母族更浅,气胸在殿前司职位不高,却是个实缺,想必机遇寻找倚仗。”
裴之砚淡淡道,“他们看中我,无非是觉得我新晋得用,由非旧党核心,或许容易拉拢。却不知,这等风口浪尖,越是急切靠拢,越是取祸之道。”
刘氏的兄长是不是取祸,陆逢时不知。
史书上的刘氏,在后宫位份一路高升,将孟氏踩下,爬到皇后之位。
“你心中有数就成。”
她也不过是沾了上帝视觉的光,真论起里面的弯弯绕绕,她还真理不太清。
“我省得。”
说着说着,裴之砚的脸越靠越近。
气息喷洒在彼此的脸上,热意越来越明显。
最后到底是刹住了车。
两人抱着彼此,平息了好一会才去用膳,之后又去后院消食才洗漱歇下。
三日后,在朝堂上安静的过分的吕大防,突然上表,自请削去一切官职荣衔,归乡养老。
这道请罪表,看似是吕大防在吕好文案后,经过一月的深刻反映,做出的决定。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此表以上,等于是将“吕好文案”的盖子,再次掀开,并重重砸在了地上。
原本因范纯仁病倒,整肃军务暂由苏辙等人接手而稍有缓和的朝堂气氛,瞬间再度紧绷。
更微妙的是,吕大防选择在此时上表,正值军务整肃进入深水区,苏辙曾布等人刚刚接手,千头万绪之际。
赵煦看着吕大防的头顶。
眼珠子差点要喷火。
这个老匹夫,上次的事,他本是念着皇祖母的旧情,不想太过,至让他闭门思过一月,罚俸一年。
可他今日竟然来这出。
“吕相,你可想清楚了!”
别以为他真的不敢。
吕大防垂下的头看着地面,心里头也在打鼓。
万一,官家真的应了咋整?
大殿静得可怕。
大家都不敢看官家那张沉静的脸。
便都暗搓搓的盯着吕相。
而盯着他的朝臣又分成好几拨。
有单纯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希望官家赶紧点头,好给他们腾地方的;也有不希望吕相走的……
殿内落针可闻。
只有御座旁的鎏金仙鹤香炉口中的青烟,在袅袅上升,勾勒出无形的紧张。
赵煦盯着殿下那花白的头颅,胸膛起伏。
他想立刻准了这老匹夫,让他滚出汴京,滚得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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